程凤台叫过小二来,一指商细蕊:“来,扇他!”
小二一愣,连忙摇手,还不忘用戏腔答道:“使不得,实实使不得!”
商细蕊满嘴的面条鼓着腮帮子,抬眼盯着程凤台,又警告地望了一眼店小二,喝道:“呔!”心想如果程凤台借刀杀人,他就泼他一脸胡辣汤。可是程凤台为什么要让人扇他呢,他今晚不是很乖吗?
程凤台一声:“拿那大蒲扇,给商老板扇扇风!你看他这跟过火焰山似的!”
小二欢快地答应一句,拿来大扇子给商细蕊扇凉风,半夜里客人少,他能给商细蕊这个大宝贝儿扇一整夜不嫌累,一边扇着扇子一边扯闲话,商细蕊也不搭理。待吃完了饭,商细蕊很舒服地坐直了身,出口长气,道:“蒙公暑夜打扇之情!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未尽之恩,容日答报!商某告辞了!”站起身来一踢褂子下摆就要走。
看戏看得热闹的掌柜这时候眼睛一瞪,小二赶紧冲上前去抱住商细蕊的胳膊:“好汉留步哇!”
商细蕊一手撩着自己衣袍下摆,一手画了个圈拂开他:“哎!呀!!你这店家好不省事!休得耽误我兄弟二人赶路!”
小二一着急就编不出词来了,商细蕊还在那横眉立目地摆着功夫架子。这样僵持了足有半分钟,被逼急了的店小二抛却了戏腔,用京片子哇啦啦喊出一句:“您得把饭钱撂下再走啊您呐!”此时门口又进来三四个下了夜班的客人,看他俩这势头,打架不像打架,唱戏不像唱戏,可能是在摆姿势拍照片,反正教人摸不清头脑。商细蕊见到陌生人,人来疯一下子就收起来了,正正经经收势站好,小二还攥着他袖子,被他甩了又甩,甩开了。
程凤台这时施施然地叼着一根牙签,笑望着商细蕊,拿出皮夹子抽出一张钞票来付了账:“得了,兄弟,赶路吧。”
商细蕊臊眉耷眼的率先出了面馆,在短时期内,都不想来这家馆子吃饭了。掌柜的还真客气,追后头让商老板下回早来,尝尝早市新添的茴香牛肉。商细蕊头也不回,特别气馁。
程凤台道:“让你疯啊!还得是我请客。”
疯也要找对搭子疯,店小二接不来戏,不是一个好搭子。
☆、74
七十四
前一天发生的事情,程凤台与商细蕊扭过身就淡忘了。他们的生活太精彩,见识的人又多,小人物们的小闹腾,在他们跑江湖的看来不足挂怀,但是别人家可不是这样云淡风轻。
盛子云那边如何怨恨暂且不提。陆公子那边,第二天就定了包厢去听商细蕊的戏。此后每场必到,而且前头的戏他都是不听的,专为了等商细蕊。商细蕊若是唱压轴,唱完了陆公子就起堂,大轴也不要听;商细蕊如果坐在文武场拉胡琴,陆公子就一直等到他散戏。后来受人指点,按照梨园行捧戏子的那一套手法按部就班地来,送花篮,添彩头,摆席面请吃饭,花钱请记者在报纸上写了许多赞美商细蕊的文章,还试图要学唱一嗓子。程凤台虽说对陆公子很是恭维,那也完全是出于对他父亲和家世的谄媚,单论这个人,程凤台把他看做与盛子云一个类型毛没长齐的臭小子。而商细蕊无非是多了一个有身份的票友,多这一个不嫌多,少这一个也不叫少,一点儿也没往心里去。
这天程凤台在天桥附近一个小戏园子的后台等着商细蕊下戏,戏园子的后台不比清风剧院敞阔,能摆一张长条沙发,这里几只樟木戏箱子一搁就满了。程凤台等得又无聊,又烦躁,坐在一口大箱子上抽香烟。这照理来说是不允许的,可是也没有人敢说他什么,他与商细蕊亲密无间出双入对,在水云楼,戏子们已经把他当作老板娘看待了。过了会儿商细蕊气喘吁吁地下了台,汗出得浸湿了外衣的领子,陆公子跟在他屁股后面,喋喋不休地在说话。陆公子现在很能说一点对戏的见解,一口他们戏界的名词,比程凤台要强多了。程凤台跟商细蕊好了几年,还是对戏没有多大兴趣。陆公子就知道投其所好,把商细蕊烦得直叹气,心想盛子云这阵子倒是不来了,谁想换了个比盛子云还聒噪的货,半桶水瞎晃荡,溅了人一身水花儿,什么时候能将他一拳打倒在地,该有多清净。
陆公子见商细蕊眉头紧蹙,不言不语似有满腹忧闷,觉得他连这一点也很动人,十足地又缠了他到卸妆,才依依不舍地被打发走了。他前脚走,商细蕊就当众抱怨了一声:“哎呀!好烦啊!烦死了!”对着镜子一面摘绒花,一面回头对程凤台道:“二爷,陪我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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