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汉云子息艰难,过了五十岁就开始喜欢认干儿子来弥补遗憾,对此颇为熟手。这回加上商细蕊,刘家的干儿子算是士农工商艺各行各业都攒齐全了。刘汉云在宴席上威仪持重的,直到喝了商细蕊敬的茶,才把他当做自己家的子侄那样告诫了几句立世为人的道理,叫他身在梨园,谨守本分云云,另外隆重地给了他一只嵌宝金如意。据说他的干儿子们都有这样一只统一规格的金如意,使人疑心如意背后是不是刻有暗号,好把干儿子们编成一支队伍。筵席结束后,父子俩好好地谈了一会儿私房话,从台上的戏说到台下的人情,一老一少时隔多年,倒是能够说到一块儿去了。刘汉云微微点头道:“这些年在北平没有白待着,肚子里很攒了些真材实料,有见识,比你锦师父强些。”锦师父在旁抿了抿嘴,喝了口茶。商细蕊低头听着。刘汉云又道:“你锦师父这回为你作保,我也信得过商菊贞教出来的孩子。你借我的名头压压逆风,这没什么的,小孩子家家,江湖险恶,干爹愿意当你的护身符。只不过你我父子有言在先,你要仗着我为非作歹,行不义之事,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商细蕊眨巴眼睛想了又想,也没想到自己成为衙内之后将要去坑害谁,于是郑重点了头,保证自己是个有良心的好人。锦师父赶忙笑道:“刘委员就是太严厉了,要把我们商老板吓坏啦!”刘汉云脸上方才和缓下来,说:“至于你和姜家的事,你锦师父都和我说明白了,你放心。”
商细蕊想着李天瑶说过的那句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心里忽然一跳,抬头说:“再求干爹帮我一个忙,如果干爹也觉着为难,我就死心了。”说着,匆匆取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抄着一行地址。
☆、93
九十三
这两年,楚琼华是被老头子的大儿子给囚禁起来了。如果只是单纯地把他杀掉、弄残或者百般折磨,这都没有稀奇的,可是对方把楚琼华好端端地养在小洋楼里供着吃供着喝,派人把守着他,隔三差五的宿他一晚。楚琼华本来幽幽怨怨伶人泪的故事,从此一路往下流里走了。刘汉云查出此事之后非常震怒,认为这相当于当儿子的逼/奸了亡父的小妾,何等的淫/荡!他想到锦师父,想到要是自己没了,自己不成器的儿子对锦师父做下什么猪狗不如的事情……
刘汉云感同身受,气得发抖,直接派了几个大兵去小洋楼把楚琼华解救出来,转头叫来那个猪狗不如的家伙,狠狠咆哮了一顿。据说当兵的冲入小洋楼的时候,楚琼华穿着畅怀露腿的睡衣正在屋子里游荡,看他的面目情致,美得惊天动地,差点儿使大兵们就地犯下错误。大兵们只好找来一件皮毛大氅将他兜头那么一裹,楚琼华尖叫起来,大兵们也说不清楚话,直把人送到了锦师父那里。出了门,大兵们聚在一起,嘴里不干不净地说难怪那位公子分家的时候不顾名声硬要带走楚老板,一个人好看成那样子,还用得着分什么公母呢?
商细蕊在锦师父这儿小住,李天瑶便也成天地泡在锦宅。楚琼华被送来的时候,李天瑶正在对商细蕊说:“还当你会问刘委员讨什么样了不起的见面礼,你不知道,你的干哥哥可有讨了个县官当当的。你就讨了个楚琼华呀?”
锦师父也很不满意,觉得商细蕊缺心眼吃亏了,这样好的一个时机,要星星要月亮刘汉云都会答应的,结果就要了个过气的戏子!这是什么道理?锦师父道:“你对楚琼华倒很上心,莫不是对他……”他拿眼风瞅着商细蕊,眉毛都要挑到脑后勺去了。商细蕊连忙摆手。锦师父只笑了笑,不大信。
楚琼华能够逃出虎穴,还是靠自己的唱得好,商细蕊惜才爱才,看得起他,将他时常挂在心上以为憾事。一个戏子苦学几年出了师,流下血泪攒一攒能倒灌了秦淮河,唱出点名堂来的就更艰难了,各种人际暗算,无妄之灾。没道理吃了这么多苦中苦,最后就是供人淫乐玩耍的。商细蕊在曹司令身边荒废过一年,如今想起来就心痛,可见不得这个。但是他的这份好心肠并不为人所理解,锦师父就想着,以商细蕊的粗枝大叶稀里糊涂,假如不是十万分挂心的人儿,他能借了个大人情去搭救?楚琼华被软禁的事情,南京戏界没有不知道的,但是谁也没有动过救人的念头。这事哪说得准呢?说不定人家待在富贵窝里美着呢!商细蕊凭什么就出手了呢?
等到楚琼华滴水荷花一样站在众人面前,锦师父就更不相信了。楚琼华是以演悲剧角色著名的青衣,本身的气质加上这副形容,再落魄也不嫌落魄,再憔悴也不嫌憔悴,反而更为动人了,李天瑶也看住了眼。锦师父当下心里有数,装着很着急地骂道:“该死的丘八,把人这样子带来了,可要冻坏了!”转头吩咐仆人烧水给楚琼华泡澡,熬点热白粥,并说:“一时也收拾不出别的卧房,就在蕊官儿房里加床被子吧。”商细蕊正要抗议,锦师父抚了一下商细蕊的肩头,轻声说:“你好好宽慰宽慰。”商细蕊便没再言语。锦师父还以为自己给商细蕊递台阶遮羞脸了,当天留给他们俩团聚团聚,难得的没有安排饭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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