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天桥,商细蕊有的放矢,循音而去,在一个相声摊子跟前站住了脚跟。距离上一次见到这对说相声的哥俩得有半年多了,看两人的穿着打扮精神气色,想来是没有混出名堂。捧哏的小哥时不常要扭头清清嗓子,干咳两声,脸色也黄黄的,看来是生了病了。为了弥补捧哏的精神不足,逗哏的越发手舞足蹈,眉飞色舞。他俩的相声说得还是一样的好,商细蕊笑个不了。程凤台和范涟没有觉得相声多可笑,但觉得商细蕊笑得很可笑,笑得分了音阶,高低婉转,感情饱满,有戏在里面。程凤台和范涟因为商细蕊的笑而笑了。当中讨赏的时候,商细蕊和程凤台咬了一阵耳朵,程凤台在铜锣里放了一张钞票,面额不小:“让逗哏的哥们给唱一个吧。”
捧哏的抬头看看程凤台,低声应了个是,商细蕊在那补充说:“唱个本门的《定军山》。”
捧哏的又抬头看了看商细蕊,偏过头去咳嗽两下,立刻把他们回忆起来了,一般说相声的都是生旦皆通,哪样都能学两句,能够从那两句里听出本门的行当,也是遇见真人了。捧哏的与逗哏的一说,两人都知道他们的身份被商细蕊看穿了,于是索性大大方方开了嗓子给唱了《定军山》。唱戏的时候,捧哏的注意到商细蕊打拍子的手,一板一眼都落在点上,在行极了。
商细蕊得意洋洋的问范涟:“涟二爷给断断,这嗓子怎么样?”
范涟已经猜出商细蕊的想头,笑道:“好得很,比走了的那几个强多了。”
商细蕊点点头,散场之后向程凤台使了一个眼色。程凤台就像衙内的狗腿子,上前趾高气昂地问:“小哥俩戏唱得不错,师父是哪一个呀?”
商细蕊在心里骂了一句街。都怪他没教好,弄得程凤台不懂规矩丢人现眼了!原来在他们江湖上有这样一个规定,不通姓名先问师从的,一律都被视作踢场叫板,闹不好是要动手的!
小哥俩互相望了对方一眼,心想刚还以为来了个内行家,怎么内行家差使个傻狍子来打头阵呢。商细蕊忍不住出面了,说:“二位听说过水云楼吗?”
逗哏的瑟瑟咧嘴笑道:“瞧您说的,我们来北平混饭还能不知道水云楼,真是……”捧哏小哥目光冷冷的盯了一眼逗哏的,捅他一个胳膊肘。逗哏的意识到了什么,瞬间收起玩笑,放下手里的玉子,拽平了袖管,恭恭敬敬地弯腰问商细蕊:“老板您……哪位?”他们心里都猜到眼前的是谁了,只是不敢信。
商细蕊对他们的态度很满意,微微颔首,说:“能练出这把嗓子很不容易,拿起来了就别轻易撂下,总比你们风水日晒的强吧?明天下午这个时候,来水云楼找我。”说完转身就走了,小哥俩还没从震惊中醒过闷来。
商细蕊在前头走,身后范涟兴奋的什么似的,拍着巴掌说:“蕊哥儿,太帅了!就跟皇上微服私访似的,黄马褂一扒,个个点头哈腰的服帖!天下谁人不识君啊蕊哥儿!”
商细蕊心里也挺得意,但是对范涟云淡风轻地说:“这才哪到哪,厉害的你还没见识过呢。”
程凤台笑道:“这是真的,过年那会儿我和小叔叔写信,提了一嘴商老板,结果你猜怎样,他在英国居然也知道商老板这号人物了!让我有空请商老板去英国唱唱戏!”
范涟惊讶道:“哟!那是好事,商老板去呀!把名声扬到海外去,那叫一个威风!”
商细蕊摇摇头:“唱戏是个尊贵的事,不对知音不可谈。”他受不了这大日头,一猫腰钻进汽车里关了门,范涟也要去开那车门,被程凤台拦住了:“就送你到这里,说了今天不顺路嘛!”然后贴着范涟的脸轻轻说了一句:“那块贡田的事,咱俩没完。走了!”
范涟背上冷汗都下来了,目送他俩绝尘而去。
☆、103
一三
说相声的小哥俩原是一对堂兄弟。捧哏的哥哥在族中排行第五,逗哏的弟弟排行第六,他们又是姓任,喊起来就是任五任六,非常顺口,导致也没有人去记得他们的真名了。任六在科班里结结实实打熬过几年功夫,有着很好的老生功底,曾经挂靠天津一个有名的戏班唱了一阵子的戏,人还没有□□,先把戏界一位大亨得罪了,导致梨园行都待不下去了。放眼长江以北的大码头,也只有商细蕊有这份胆色收留他重新登台,不怵恶势力的威胁。哥哥任五虽然不会唱戏,但是读过几年私塾,能写会算,是个秀才,长得登样,跑跑龙套也是划算的,加上任六说好说歹磕头作揖的,商细蕊也一并给留下了。
任六打量商细蕊和善,进戏班第一天,摘了头面就腆着笑脸向他预支工钱,道:“班主,您大恩大德,先给我哥哥把病治了,我当牛做马慢慢偿还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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