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子说得激动上火,把手里的缎带一摔,回头就走,高跟鞋踩得噔噔的,车也不要坐他的了。范涟目送着女郎的背影,默默感叹了一回流言的五花八门别出心裁,然后就把帐算到他姐夫的头上,把姐夫堵被窝里撒气来了。
程凤台听了这事,都快要笑死了。鲤鱼打挺坐起来,衣服也不披一件下床倒茶喝。都说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可这传的叫什么话,七绕八绕,把他小舅子都绕进去了。假如结合事实扩散思维一下,传说商细蕊和常之新有点什么不为人知的情愫,那还靠谱。商细蕊和范涟,这是怎么想出来的?笑道:“不管别人怎么说,我相信你和商细蕊是清白的。恩,放心,我不打你。”
范涟心想你打我呢,我才要揍你呢!刚要回嘴,二奶奶估摸程凤台该醒了,带着丫鬟进来给他盥洗吃早中饭。范涟当着姐姐的面,自然什么都说不得,忍气吞声的坐下和程凤台一起吃了些酒菜,边吃着,就听他姐姐数落道:“二弟,最近又在闹什么花样,勾得你姐夫天天深更半夜才回家。等人睡下去了,鸡都叫了,这也太不像话了。”
二奶奶对这个小丈夫格外的护短,凡他有不好,只拿随同的兄弟开销。其实为了夜归之类的事情,范涟也不知道被错怪过多少遍了,家常便饭就跟耳边风一样。只有这一次,郎舅两个真真心里有鬼,而且是个非同小可的鬼,听在耳里就多少有点变貌变色的。
程凤台舀一口汤喝着,斜眼看了看范涟,喉咙里咳了一声。意思是咱俩有什么意见都是闹着玩的,在你姐姐面前可不能露馅。范涟瞅他一眼,老不情愿地打起精神糊弄二奶奶。二奶奶和从前一样,轻易地就被糊弄过去了,她当然也知道范涟讲的不尽是真话,只是不计较。在新婚那阵,她曾为了程凤台的风流性子狠狠生过几场气,总是闹的时候收敛了,闹完了又故态复萌。现在年头一长,家里孩子一多,怄气的心也淡了,老夫老妻连吵架都无从吵起。何况哪个大户人家的老爷不是这样的?说多了倒显得做太太的无德无贤。
吃过饭,二奶奶收拾了碗筷退出去,屋子里只剩下郎舅两个。范涟过了气头,抱着手臂和程凤台一人抽一支饭后烟。他想着方才对姐姐撒的谎,心里难得的有些愧疚,道:“姐夫,不用我说你也应该知道,商细蕊和你过去的那些人是不一样的。”
程凤台真想夸他一句慧眼,得意道:“这是当然的了。”
范涟顿了顿,说:“不是那个意思。你过去的那些人,给点钱就来了,再给点钱就打发了,不过是破费两个大洋的事儿。商细蕊与他们不相同,一旦疯起来,不是你能摆布的。他名声又大,有个什么动作,天下皆知。”范涟冲门口抬抬下巴:“闹出点事情,姐姐那儿怎么交代呢?”
这话正说到程凤台憷心的地方。世人都知道商细蕊是个半疯之人,痴狂起来要闹得人身败名裂为止,很不好收场。所以人们观赏他议论他,把他远远地供在戏台子上,就怕他凡心一动,又来搅了天地三界。商细蕊纵有千百拥趸,也只有程凤台敢真正地爱了他。
程凤台以一种深重的姿态慢慢吸了一口烟,慢慢地吐出来:“这点我也想过。我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了。立于危墙之下,勇气非凡啊!”
范涟被这话挑动了一下心。他和程凤台一样,平常是俗世里的市侩商人,但是因为受过西式教育,因此很懂感情,很有深度,有一般商人没有的浪漫气韵。假如这股浪漫被触发了,动起真格儿来,也不是逢场作戏,随便玩玩的。他很能想象程凤台现在的感受,于是叹道:“不在于有没有勇气,而在于有没有动真情。”
程凤台连连点头:“你说得很对。我觉得,你说话总是特别有深意,直切核心。”
范涟冷哼:“不要拍我马屁。搅了我一漂亮妞,就这么算了?”
程凤台笑着磕了磕烟灰,心想补偿你还不容易嘛,道:“你不是喜欢上海滩的靡靡之音么?年前我捧的一个歌女,叫Rose的,记不记得?她原先在百乐门也算小有名气。现在有了商细蕊,我也顾不上她,你摘了去吧!”
范涟嗤笑道:“这事儿也是可以过户的?”
程凤台道:“你说是我让你去的。准成。”
范涟将信将疑地去了,临走还说:“要是我被人啐一脸回来,我就把你和商细蕊也搅和了。”
程凤台心说这话等我和商细蕊真搅上了你再讲吧。
这晚上十点钟,程凤台准时去接商细蕊下戏,要把新鲜出炉的笑话讲给商细蕊听。他不敢去早了,从前与后台的与女戏子说说笑笑是无关紧要的,如今为免商细蕊多心,得回避着些。估计戏子们都走干净了,程凤台穿过小黑巷,来到化妆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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