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涟拍桌子摇头赞叹:“这一出可名垂千古了,今天真没有白来!这辈子都值了!”接着以茶代酒一干而尽,十分畅意。程凤台听不出什么好赖活儿,只觉得看着有点不对劲,怎么台上爷俩对视着的眼神里,有那么股熊熊热烈。
侯玉魁道:“小子,再来一段儿?”
商细蕊点头:“好!”
侯玉魁道:“哪段儿?”
商细蕊道:“都行!”
侯玉魁道:“嗬!口气不小!”
商细蕊很羞涩地笑了一笑。
侯玉魁道:“不动真格儿的还收不了你!”
这段简短的对话只有他们自己听得见,下面的人只看到他们殷殷对望了一段时间。钮白文情知俩人有变故,跑上台来听话儿。侯玉魁如此一说,钮白文直笑道:“您老人家这是什么话?您是封了神的泰山北斗!多来一嗓子,正求之不得呢!那是给老福晋面子!”他一面伸脖子问商细蕊:“商老板,您看……?”
侯玉魁一瞪眼:“问他干嘛!我还做不得娃儿的主?!”
商细蕊又很羞涩地点了一点头,表示确实一切都凭侯玉魁做主,他没有意见,万事依从。钮白文当场笑出来。从前商细蕊对宁九郎也是这样乖巧,不过因为宁九郎宠着他,他有时候还要撒撒娇,争辩两句。在侯玉魁这里,他真乖得跟兔子似的。
钮白文笑道:“我斗胆给二位出个主意,自家唱堂会,打扮也不用改了,索性来一出《汾河湾》怎么样?”
《汾河湾》与《武家坡》妆扮差不多,内容也差不多。不过《武家坡》只要口齿清楚,嗓子在调儿,人人都可上台来票一段。《汾河湾》就太考验做工了。非行家不能演,非行家不能品。好多名伶都难以把《汾河湾》演出彩来,是很吃功夫的一出戏。而且这两个人没有排演过,今天之前甚至从未相见,难度就更大了,简直就是一场冒险。
侯玉魁居高临下地睨着商细蕊:“这出可难!”
商细蕊腰背挺直了:“不怕!”
侯玉魁满意一笑,回头对钮白文道:“这出戏不大热闹,今天这日子怕是要忌讳,您还是问问老福晋的意思。”
慈禧太后最爱看做工戏,老福晋也就最喜欢,客人们更是巴不得今夜里全是他俩人的戏,有得看就很高兴了,哪儿还敢挑拣悲剧喜剧。主顾点了头,再没有话说的,所有戏单靠后排,专给他俩腾出一场《汾河湾》。
侯玉魁和商细蕊一前一后下场,进了后台,侯玉魁把手里一件东西往后一抛。商细蕊反射性地接住一看,是那锭三两三的道具银子。
侯玉魁道:“小子,还行。”明明是夸奖的意思,他口吻还是那样高傲。
商细蕊一下子就眉开眼笑了,悄悄叫小来把银子收起来,他要作纪念,不打算还给人家。
两位角儿很简单地换了几件打扮,使角色看起来与之前有所不同。倒是等候扮演薛丁山的小戏子上妆需要一点时间。这期间,侯玉魁闭眼坐着,几个随从又是给他揉肩膀,又是给他沏浓茶切水果丁,摆谱的动静把整个后台都搅翻了。侯玉魁几十年的老烟杆,烟瘾非常之深,一般这样唱完一出之后,都该要抽一口了。随从给他拿来烟具准备点上,不想他摆摆手,又给撤了下去。今晚他被商细蕊激得老夫聊发少年狂,兴致很高昂,不用大烟来提神。
商细蕊坐在一个角落,默默把戏在心里过了一遍,自己觉得十拿九稳。和老辈的人搭戏虽然额外考验功底,但是他们一步一动都在点儿上,那就拿得住了。今晚的戏,要想在哪里别出心裁博个彩头恐怕是不能够了,只能在稳健中见真章。
侯玉魁闭着眼,道:“小子,师父是哪一位呀?”
商细蕊不知道这是在与他说话,低着头没反应,钮白文赶紧撞他一胳膊,商细蕊茫然道:“啊?”
钮白文凑他耳边说:“问您师从呐!”
商细蕊忙道:“哦!家师商菊贞。是从前的升平署供奉。”
侯玉魁张眼看了看他,又闭上:“玉麒麟商菊贞!上点儿岁数的老人谁不知道他。我和他可是老朋友呐!他也来京城了?嗬!老东西。”
侯玉魁许多年不问江湖,商细蕊红得顶天,大报小报轮番地刊载传记,他对商细蕊的身世还一无所闻。商细蕊道:“家师多年前就故去了。”侯玉魁脸上立刻露出一种惊讶,问到商菊贞去世时的情形,商细蕊不愿细说,三言两语就给交代了。
侯玉魁听后沉默一阵,忽然一笑:“他比我还小几岁呢!倒走我前头了!当年一拨儿人里,就数他争强好胜,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老佛爷安的腔他也敢指手画脚!如今埋土里虫吃鼠咬,还傲个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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