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错说:“你又不是钢铁侠。”
隋轻驰坐到床边,脱掉鞋,侧身躺上来,病床很结实,只有被子发出了窸窣声。隋轻驰没有占据多少空间,肩膀靠在枕头上,熟悉的体重压住傅错的被子。
漆黑的病房里有种隐蔽的幸福感,像他们在出租屋的第一夜,谁都不敢发出声音,爱得偷偷摸摸,小心翼翼。
还有六个小时就天亮了,傅错在心里倒数着,舍不得闭眼。
“你睡吧。”隋轻驰低头看着他,“我陪着你。”
“我睡不着。我们聊天吧。”
“聊什么?”隋轻驰想了想,“你外婆会不会对你很失望,怎么找了个男的?如果她气得要打你,我就挡你前面,让她打我,我会好好跟她道歉。”
傅错哑哑地笑起来:“不会的,她人很豁达,她会说‘虽然不是女孩子,有点遗憾,还好长得好看,歌还唱得好听’。”
隋轻驰笑:“我也就这两个优点了。”
“她还会说,‘小隋还是很可爱的,虽然爱闯祸,但他脑子聪明,会赚钱,男友力还强’,”他看了隋轻驰一眼,“这么一数你优点挺多的。”
隋轻驰无声地笑了笑,看了眼病房外,压低声音说:“我技术还好。”
傅错无话可说,隋轻驰躺的位置比他略高一点,说话时下巴贴得他很近,暧昧的呼吸轻轻喷在他眼皮上方。
“聊聊深渊大王吧。”傅错说。
“深渊大王……”隋轻驰喃道,“它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傲娇的猫。”他看了眼傅错,“但他喜欢你。”它第一眼就喜欢上你了,它是只眼光很好的猫,它像在提醒我,不要错过你。
“可我觉得它更喜欢你。”傅错说,“你每次喂它吃完走的时候,它都会钻出来偷看你,一直看着你走远。你说得对,它是世界上最傲娇的猫。”
隋轻驰沉默了许久,轻声说:“……我还是觉得对不起它。”他看着天花板,“我有时候真的很想它。”
“你现在有狗东西了。”傅错说,“它还好吗?”
“我把它寄养在钟岛那儿了。”
“钟岛?”
“他不是长得像我吗?希望它能把钟岛当成我。”
傅错看着隋轻驰忽然安静下来的侧脸,没有说话,过了很久,他说:“结婚后我想住在海边,每天看着海上日出,一辈子心里都不会有阴影。”
“好,”隋轻驰应道,“我们住海边,看日出,吃海鲜,一起浪。”
傅错没忍住笑出声。
“还想什么?”隋轻驰问。
我还想和你白头到老。傅错在心中说,等我们七老八十了,如果其中一个病了,另一个就可以陪他一起死,我们挑个舒服的日子,躺在床上,闭上眼,听着海浪声,像睡过去一样,死亡会像水一样漫进卧室,淹没我们的床,淹没你,淹没我。
“我还想听你唱歌,每天看着海上日出,听你唱歌,下辈子都不会有阴影。”
“每天都听你不会听腻吗?”
“不会,”傅错说,“你的声音会变的,你会老的隋轻驰,每一个阶段都是不一样的,又不是单曲循环。”
隋轻驰肩膀从枕头上放下来,向下和他躺在一起,带着叹息低声说:“但我喜欢单曲循环。”
然后他们都没有再说话,只是拥抱着彼此。
天亮了,人们醒来,医院开始忙碌,这一刻来得让人措手不及。
傅错的手术安排在上午十点,移动病床推入手术区,隋轻驰无法再陪他走完剩下的路,他停在门外。医务人员拉开手术区的大门,病床即将推入门后时隋轻驰忽然伸手一把按在病床扶手上。
推床被他按得猛地停住,轮子在地板上发出“吱呀”一声,医务人员抬头看着他,隋轻驰没管别人,走到床前,低头对他说了四个字:
“一会儿见。”
隋轻驰握住他的手,是像从前他们在西风时兄弟般的一握,只是握得很紧,然后在自己胸口压了一下,才松开。
医务人员推走了病床,傅错扭头看着隋轻驰的身影被那扇门挡在外面,如果这是他一生最后的画面,那隋轻驰已经陪他走到了人生前的最后几分钟,如果他能幸运地挺过来,他会一辈子记得这个画面,一辈子都不敢再和他分开这么长的距离。
躺到无影灯下,那灯很亮,四周便显得很暗,他不希望这是留在他脑海里最后的记忆,就一直回想,像在给自己倒带,想隋轻驰充满力量的右手握住他时的感觉,想手背压在隋轻驰胸口时他胸膛的触感,想他结实的心跳……
隋轻驰现在就等在外面,要经受四五个钟头的煎熬,他不知道隋轻驰是不是还像他这几天看起来的那么平静,用尽最大努力装作若无其事,也可能是真的已经若无其事,所以才会问“我们还有多少时间”,才会说什么“最好见到我们的人都忘不掉我们”时,会说“希望它把钟岛当成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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