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冷漠与极度的理性,是他小时候逃跑时受了伤、再从福利院出来后,“与生俱来”的保护色。
这保护色过早地起了提防,识破了人心,反倒让人受累。
他才知道,他所以为的包括医生口中的,他心理疾病的根源——祁念是关键,也许根本并没有那么关键。
——关键的不是“根源”,而是祁念这个人,他和谁都不像,他的那颗心和世间人心更不像。祁念会撒很多小谎,至今还有秘密,但他对他简单又热烈,眼神直白坦诚,敌对的时候是,喜欢的时候也是。可无论什么时候,顾飒明在看不顺眼这个弟弟的时候就发觉了,他弟弟其实是整个人在往他身上扑,一边维护尊严和立场,一边从他这得了甜头就自己拆台,像只懂趋光性的飞蛾扑火,傻得要命。
既然如此,还有最真实的欲望说不了谎,他为什么不能喜欢祁念?
顾飒明在祁念房间里转了转,把赛车和被祁念摆在桌上的所有小玩偶都擦了擦,刚打算离开,却突然临时起意,想再看看被祁念藏进床板里的东西。
这些东西为什么要藏进床底下?祁念明显不会吹长笛,那又会是谁的?
顾飒明目光锁定在两件东西上,脑子里冒出来的更多的是关于那辆赛车的事,心里软了软,又想立马见到祁念。
顾飒明抿唇,手扣在床板上,随意一瞥时眯了眯眼,往前一俯身,从积满了灰尘的背光的角落里扯出了卡在木板里露出一角的本子。
本子很小,尺寸不足A5,捏在手里只有薄薄一小叠纸,表面和四周都又旧又脏,甚至有只小蜘蛛从上面爬过,落荒而逃。
顾飒明看着封面上写得稍显稚嫩的“祁念”两个字,挑了挑眉。
他翻开第一页,最顶上赫然两个大字——“日记”,接下去是大人字迹的补充——“要求:祁念每周上四节语文课,每周二在老师来之后要交四篇日记,记录学习与生活。”
紧接着的内容令顾飒明哑然失笑,祁念那时候的日记内容和如今都没差,通篇两百字下来全是关于学习的事,无趣中透着点一本正经的可爱。
可日记记录到第三页就断了,上面只写了一半的日期。
顾飒明随手往后翻,翻出了写了字的页面,马马虎虎扫了一眼后,他陡然僵住了身体。
【今天爸爸回来了,他的手牵着我,很大很温暖,爸爸要是能多回来几次就好了......】
【我恨他。】
【刘妈说她今天被扣了钱,都怪我,我 】
【他们都在找哥哥,一直都在找,那我呢?】
【院子里的花开了,像书上写的那样,红的黄的紫的,争奇斗艳,百花齐放。我好想出去。】
【小少爷 去死。】
【我想出去。】
【卖火柴的小女孩和奶奶团聚去了,奶奶说,一颗星星落下来,就有一个灵魂到上帝那里去了。可我要是死了,灵魂也还是被关在这里,连星星都不会落下来。】
【祁洺,找到你或者你死了,是不是一切就能消失了?】
第六十七章 (下)
今年温哥华的冬天还未下过雪,常常阴雨连绵,难得冒出太阳。
祁念举着伞站在酒店门口,耐心等待正站在屋檐下打电话的祁文至。
他愣愣看着眼前陌生又别有风情的景色,隔着一条街的路边餐厅外落座了不少人,混沌的烟火气里依旧混着些许空寂。
天空中有雨水飘进来,祁念眨了眨湿润的眼睛,想到云城夏天更喧嚣盛大的雨;想到几天前还干燥凛冽的风;想到与顾飒明凌晨的那通电话。他还没缓过劲儿来,那股喜不自持暂时掩盖掉了想念本身的折磨,和他从出发开始就愈演愈烈的茫然无措。
同样在看着这场冬雨的郑亦婉还是坐在病房的轮椅上,两天前她就从那位助理口中得知了消息。
郑亦婉搭在毛毯下的双手一直在隐隐颤抖。
在孤独地生活了十几年的,这片已然熟悉却从未找到归属的异国他乡,郑亦婉等来了她念了大半辈子的儿子,而根本不用近在眼前,也足以令她泣血又干涸的心再次回光返照。
她还能在濒死之前,强烈地感知,最后当一回母亲。
阿姨手里提着新鲜买来的水果,经过护士站时和护士聊了几句病人情况,叹了口气,才慢慢往高级病房的区域走。
她推开门,看见郑小姐原先正面对着的玻璃门被打开了,她连忙放下手里的水果,一边叨念一边匆匆跑去关门:“天气这么冷,又湿,怎么对着风口在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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