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知道一定是赶不及这样的结果,可是仍旧心中焦急。为了避开被轰炸的路段,摆渡车在旧公路慢悠悠地摇晃着,时不时需要接受停车检查。车上大多都是从枫市离开去往南方避难的市民,大家都保持着安静,偶尔有人的收讯器发出因为信号模糊而产生的嘈杂噪音。甚至连小孩子都不哭闹,他们似乎也懂得了这一场旅行的含义,知道这是一次不会再见的离别。
下车的时候已经正午,太阳依旧躲在阴暗的云层之后,冷风呼呼地刮着,没有下雪。一排排树木高耸入云,叶子只落了一半,不知道是什么奇特的品种,还是被基因污染后的变异种。我在村口租了一辆自行车,朝着安全屋骑过去。
安全屋是一连排旧住宅的其中一栋。这栋楼的主人早在八年前举家搬迁,何云就把他买了下来,底下是个小卖部,二楼是住处。看守小卖部的铎哥也是他的人,和我打过两次照面,见我过来,远远地向我点头,示意安全。
通往二楼的台阶一共二十七级,我走得不快,脚步不轻不重,他如果还在,肯定能够发觉。输入密码之前我又想,现在已经超过中午十二点了,他们再怎么拖延应该也已经离开小棉村,我的紧张和期待实在太可笑。我打开门,从厨房里传来细细的水流声。我全身的汗毛在那一瞬间竖起来。
祝愿很快擦着手从厨房走出来,她看见我,十分惊喜地向我奔过来,给了我一个拥抱。她开心地说:“Tom,你来了!我还以为你还要一段时间!”
我的心跳得很快,一字一顿地问她:“你到了多久?路上有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祝愿说:“我把他交给拉恩之后,就坐车出城了,到这里差不多是昨天下午一点多。一路都很顺利。”
我点头,又犹豫地问:“他们呢?已经走了吧?”
祝愿的眼神有些闪躲,甚至是有点哀伤。她不看着我,十分惋惜地说:“他们没来,他们一直没来过。这里只有我。何云也联系不上。铎哥说昨晚不来,应该就不会来了。会不会是出事了?”
我好像失聪了几秒钟,祝愿又重复了一遍她说的话,我才真的听明白。我无力地摇摇头:“没有出事,他只是不来了而已。”
我从贴身的衣物里摸出一个小袋子给她看,里面一共有七片药片。
祝愿的表情疑惑。我慢慢转了一圈,找了一把椅子坐下来,双手搭在膝盖上,费力地说话:“这是安眠药,我骗他是抗生素。一共给了他十片,他只吃了三片,剩下的都在这里。”
其实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想过按照我安排的路线撤离,更不用说在这里等我。他的神情他的语气,我应该明白。
祝愿也没想到这个,她惊讶地说:“那就是说,除了最开始,他一直是清楚地知道你……”
“嗯。”
他也一早就明白我。给他安眠药,除了睡衣之外不准备任何衣服,假惺惺地说自己是顺便救了他。
祝愿忽然一拍巴掌,像是突然醒悟,又觉得太不可思议:“……那他后来的伤……也是自己弄的吗?”
我一直不去想的一件事,被祝愿大声说了出来。脱离了七天观察期之后,他的旧伤口还是感染了,这本该是十分明显的漏洞,却被我刻意忽视了。他主动帮我处理被污染的外套和保护膜,只需在焚化之前留下一小块,接触就能感染的病毒,他竟然一刻也没犹豫过。
而我是不会允许他死去的。他心里一定知道,他就是我的弱点、我的软肋。
也只有那样,我才会解除信号屏蔽,我才会以最快的速度把他送走。虽然短短的时间不足以让他暴露自己的位置,但应该早就和自己的人取得了联系,一旦离开地堡,事情就在他的掌控之下了。
他也在拿命赌,不过他赌赢了,输家只有我一个。
祝愿激动地抓住我的肩膀:“Tom,我早就说过,他根本不信任你,一分钟都没有!”
地堡里的55天,是我尽力编织的一个谎言。作为配角,他尽心尽力地陪我演戏,是我自己太入戏,忘记总有谢幕的时刻。只是不管是怎样,他都不该说出那种“是喜欢你”的话。人心真的太虚伪,我总是一遍遍对自己说没关系、不强求,可是听到祝愿说他从没来过,他从不信任我,失望的情绪还是从头顶上灌下来,把我浇得透心凉。
和十年前一样,我从来没有等到过他。
一阵呜咽的呼啸声从空中传来,四周都是慌乱的脚步声。祝愿来拉我,大声对我说话,我一句也听不见。我的心里响起了那首歌。
像月光牵引着潮汐,像远山抚慰着流云,像只对我眨眼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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