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逸荣坐在他身边,看起来有些难得的焦灼。他是个心态很好的人,他显露出焦灼,就说明真的有什么让他感到棘手的事情,但或许是傅黎光在睡觉,他才敢大大方方露出这种表情。临下飞机前傅黎光醒了,他又将这种表情收了起来。
唐逸荣老家这边下雪了,飞机在天上盘旋了好几圈才落地,雪花纷纷扬扬擦过舷窗,竟然是一场不算小的雪。
唐逸荣将自己的围巾给傅黎光系上,嘴里还在数落他:“给你说了这边会经常下雪的,怎么也不多穿一点。”
因为下雪,天冷路滑的,车也走得慢,缓慢地走了很久才到县城。走到小地方才觉得时光好像都停滞了,这边的变化当然也有,却并不算太大,认真辨别,还能看出十年前的痕迹。只是气派的高楼大厦看得多了,再看小县城,总会觉得这里怎么如此破败萧条。
一路人困马乏,原以为既然到了县城,就会落脚休息了,但唐逸荣并没停,傅黎光奇怪地问他:“怎么还朝前走,你姐姐不是在县城吗?”
“今天初一,大约在村里,都在祖屋吧。”唐逸荣说。
但傅黎光和唐逸荣却并没去乡下,他们停在了镇上。再准确一点说,是乡镇的那所学校门前。
学校大规模地翻修了,校门气派,朝里望去,教学楼也崭新。烫金的校名挂在校门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花。
“怎么来这儿了?”傅黎光问。
唐逸荣把车停好,朝对面示意了一下。傅黎光这才抬头望向对面。这几年乡镇拓宽马路,再加上修建人行道,马路对面的职工宿舍门前被严重压缩,再加上行道树繁茂,竟是连个车也停不下了。
唐逸荣走到傅黎光面前,说:“上去吧。”
傅黎光这会儿又很机灵了,他问唐逸荣:“所以你不是要带我回你家,是要带我来这儿,是吗?”
唐逸荣没说话,傅黎光又在后面问:“这儿怎么还在,还能进去吗?也没人管管。”
他一直絮絮叨叨不停地在说话,借此来平息自己心中那种无法抑制的仓皇,他以为自己已经把往事放下了,其实走到这里才感觉自己并没有放下,仍然心有戚戚,仍然记忆犹新。
走到一扇门前,唐逸荣终于停了,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了门。这扇门傅黎光也曾经非常熟悉,这是他和唐逸荣曾经的宿舍。
宿舍大约换了好几批住户,看得出墙面已经粉刷过,但再怎么粉刷也粉刷不掉那种因旧而带来的老气。哪怕是粉刷一新的墙面,好像还有些泛黄似的。
宿舍依然按傅黎光记忆里的模样摆放,他站在门前,感到恍如隔世。即便十年不曾来过这里,但是进门,就好像还能看见年轻的自己和唐逸荣。
唐逸荣很紧张,他的紧张终于掩饰不住地暴露在傅黎光面前,他摸摸鼻子又搓搓手,说:“没经过你同意就带你来这里了,因为怕告诉你了,你就不愿意来了。”
傅黎光心中千头万绪,乱糟糟的一片,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茫茫然道:“没有。”
唐逸荣让他坐,傅黎光坐下了,才找回一点清明,问他:“你怎么能进来的?这不是教师宿舍吗?”
“你还记得前段时间有几天我没联系你吗?”唐逸荣问。见傅黎光点点头,他接着说:“那时候我听说这边的房子可以对外出售了,所以就赶紧跑来了。之前我也联系过很多次,只是那时候这里是学校宿舍,不允许出售。来了以后我就买下了这里,尽量按照以前的记忆翻整了一遍,其实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
只是什么,唐逸荣没说下去,不过傅黎光能明白。他只是想假装回到十年前,在十年前就挽回自己的错误。
老旧的家具已经被淘汰了,唐逸荣应该是买来了新的,摆在旧房子里,有种不合时宜的突兀。
“你走了以后,我回来过一次,是校长联系到我姐姐,我姐姐又打电话给我。校长说我的东西还在宿舍里没搬走,现在要把宿舍分给新来的老师了,问我那些东西到底是自己收了还是学校处理。所以我姐姐打电话给我,问我需不需要她们帮我搬。那会儿我虽然已经听说你走了,可是还是不太敢回来,听我姐姐那样说,鬼使神差地就说我会回来。”
房间里长久不曾住人,但唐逸荣打扫得很干净,只是难免还有点尘土的味道。窗外飘着细碎的雪花,雾蒙蒙的一片。说起这些往事的时候,也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乏力感。
“我回来以后,发现我的东西还原模原样地放着,你的东西已经搬空了,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心里觉得很难受。我在你那张床的床板上坐了很久,第一次开始思考,我到底是得到了还是失去了,但你已经走了,我只能把东西都收拾出来拿回家。那应该是我第一次开始感到后悔吧,只是那会儿我还不明白那就是后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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