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望想了想,说:“没有。”
“我不是真的在问你!”
“要是我死了……我不想再看到你们。”
一次都不想。
那边安静了下。
然后是悉悉簌簌的声音,似乎是徐斯靠着墙坐了下来。徐斯自顾自地说:“你都不知道院长都多关心你,刚刚院长揍了我,说都是我害的。”
“跟你没关系。”
“那跟谁有关系?”
沈望没说话。
“不说就不说,谁想理你,像你这样的人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成天垂头丧气的,真不知道院长为什么这么宝贝你!”
“宝贝”?
所以打他。
所以他不能长大。
所以他想死。
但他连自己遭受了什么都说不清楚。
正常的孩子也会吗,被一根棍子搅来搅去,不能踹人,否则会被皮带打。要一直是个小孩,没有人期待他长大。如果是,那为什么其他的小孩不想死?
还是就像那个张叔叔说的一样,这是小孩们必须经历的一切:而他们要做的就是守住秘密。这是所有孩子们都共有的秘密。如果说了,就会被孩子们和大人们讨厌。
真的是这样吗?
为什么偏偏只有他守不住?
因为他太脆弱了吗?
想告诉别人。
不想再在短裤上看到血。
很过分吗?
那些孩子们也会吗?会掉出肉,会看到血?为什么书里的孩子们似乎捧着玩具和英文书就能度过的童年,他却没有?
但日子依然在继续。
叔叔们。
阿姨们。
哥哥们。
姐姐们。
还有谁?
谁都没有!
要听话,这是“秘密”。
A secret。
S、e、c、r、e、t。
S是射 精。
e是呃呃呃。
c是插入。
r是日。
e是嗯。
t是停——不准停。
一张扭曲的脸,对他说:“跟着我念,儿童,children,这个单词什么意思?意思是:你可以对他们做任何事。”
包括阉割他们的人生。
他因为小黑屋里的灰尘得了肺炎,出了杂物间就在床上静卧,院长偶尔来看他,给他拍照。沈望是要在村里的迎新晚会上表演的,但因为刀伤、肺炎,最后只好让一个小女孩代替了他。
院长对此很不满,但他什么都没有说,他是从院长的眼镜看出来的,那背后的眼睛一定像是机关枪一样,在扫射他。
当他病得极其糊涂时,他会在墙壁上看到老虎的影子,他伸出手臂想要去抓,却被美和塞进了被窝里。
“你看,有老虎。”
“哪里有?你病糊涂了。”美和说:“怎么好端端地就肺炎了,是不是衣服穿得少了?”
“没有穿。”
“嗯?”
美和手一顿,疑惑地看向他。
“不能穿,光着。”
“谁不让你穿?”
若是平常,他却没有勇气继续说下去了,但那天他实在是烧得难受,胸口里有一天火,想要燃烧一切,所以他很轻声说出了秘密:“院长。”
他附在美和的耳边说:“我们都知道的。”
孩子们的秘密。
“知道什么?”
他学着那些人的音调们说:“宝贝你生病啦,所以要打针,不过不要怕……我会咻咻咻地插进去。”
美和睁大眼睛盯着他。
沈望笑了下,说:“好恶心。”
他们的音调就像是蜂蜜。
接下来的事情他不记得多少,他只依稀记得美和的眼睛也像是黑夜里的一团火,让他很温暖。迷迷糊糊睡着之前,他抓着美和的手臂说:“我不想要钢琴了……真的很痛,我想扫地,什么都行……”
他一时之间的脆弱,让一个十二岁的少年迸发出多少的正义。美和在他的床边守了整整一晚,天还没亮,沈望刚醒的时候,他就看到美和的眼睛就像是烧了一晚的柴火,还冒着红红的星火,美和对他说:“我们去县里找警察。”
美和信誓旦旦地说:“你要自己保护自己。”
那是他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像是充满了力量。他没有管软绵绵的腿,义无反顾地跟着美和去县城。
但是走到公交车站的路上,他的那团火焰便灭了,他想起院长的脸,想起那根皮带,还有照相机咔擦咔擦的声音,一切都是无法阻挡的可怕。
但是美和却坚定地让他去。
他们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售票员不让他们上车,但是美和热热闹闹地跟售票员吵了架,他骂得很痛快:“你眼睛瞎了吗?你要是再唧唧歪歪,我就冲到你家里放火,烧死你们,你别看我们小就欺负我们,你试试看我敢不敢!”
那个售票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彪悍的小孩,骂骂咧咧地让他们上了车,就像沈望也没有见过这样的美和。很久很久以后的沈望才明白,真是因为无助,所以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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