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撩起眼皮,从眼镜上方的空隙里瞥了瞥坐在小书桌对面的阮暮灯,推了推滑落的镜框,视线向一旁移动,落到不远处床铺被褥间那团一动不动的白毛上。
“当年萧潇曾经进过那座蒋真人墓,根据他的说法,墓道塌方得很严重,根本没法从外围进到里头的几个墓室里,而放置棺椁的主墓室到底是个什么模样,更是谁也说不准。不过……”
说着无嗔和尚又将视线移回到青年身上。
“不过,萧潇的师傅,也就是你师公,当年也没有进到深处,而是把镇墓用的法器供奉在了外围的墓道里,那段区域倒还是完好的,所以萧潇留在墓中的肉身,九成也还在那儿。”
他看着阮暮灯悄悄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忍不住又长长叹了一口气,脸上严肃认真的学究表情褪去,又恢复成悲天悯人的高僧神情。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整日里水淹泥灌的,墓里到底变成了什么模样,实在是谁也没法保证咯……”
阮暮灯点点头,唇角扬起一抹很淡的笑意。
“我知道,但是无论如何,我也要去试试。”
“唉!”
大和尚再度长叹出声,身子朝椅背重重的一靠,“原本我和师弟两人,都是非常反对你去冒这个险的。可既然白施主都答应了,而且看你这模样,要是我们硬是阻止你,怕是得被你记恨一辈子咯!”
他摇着头站起身,合掌宣了声佛号,抬脚朝房门外走去,边走边自言自语道:“冤孽啊冤孽,情深不寿、慧极必伤,一切皆有定数啊……”
阮暮灯不知精明如无嗔和尚,是不是已经看穿了他对萧潇那点不足为外人道的非分之想,不过他现在已经根本不在乎旁人的任何看法,只将一颗心全绑在了萧潇一个人的生死大事之上。
青年等无嗔和尚离了房间,就站起身,径直走向靠墙的一张狭窄的单人床。
床上堆了厚厚的三四床褥子,中央陷进去的一团雪白毛发,正是因为失了内丹,连人形也无法保持,恢复成狐狸模样的萧潇。
他肚皮上的伤口,妙手回春的林博士已经替他缝好,还施了些秘不外传的方术给止了血,又用纱布绷带包扎起来。
但林医生所能做到的,也至多只是这样了,她能活人却不能救死,不可能凭空变出颗完整的狐珠给白狐补上,更不可能给萧潇找一具活人的肉体让他去夺舍还魂。
“来,喝点儿东西。”
狐狸白毛上沾染的血迹已经被阮暮灯仔仔细细的擦掉了,此时除了肚皮上缠得紧紧的数圈绷带,萧潇浑身都是雪白干净的一团,看起来很是漂亮,只是不仅没法说话,一双细长的琥珀色眼睛也虚虚地半眯着,显得蔫了吧唧的,一点精神也没有。
阮暮灯用一只手小心翼翼地兜住白狐毛茸茸的下颌,抬高一点,另一只手捏着一个白瓷小瓶子凑到他嘴边,挤开齿缝,往他嘴里倒了几滴淡褐色的药液。
这个小瓷瓶儿,也是林医生交给他的,里头装的药液,是搜集了被“白意鸣”踩碎的狐珠碎片,然后用秘方溶解制成的,虽然无法取代完整的内丹,但里头蕴含的灵力,起码能帮萧潇这具残破的白狐肉身多坚持几天。
萧潇喉头滚动,顺从地咽下了阮暮灯喂给他的药液,然后眼一闭头一歪,鼻尖埋进盖在身上的大尾巴里,似乎是累极了睡过去一般,再也不动了。
阮暮灯眼见自家师傅即便变成了这副模样,也依然不知在闹什么别扭,很想伸手摸一摸、抚一抚,但又怕弄疼了他的伤口,只坐在床沿边上,定定地注视着被褥间蜷成一团的大狐狸,手掌摁在胸前,感受着内衫口袋里贴身收着的北极监鬼印那硬邦邦沉甸甸的份量。
——明日一早,无论等着他们的到底是龙潭还是虎穴,他和萧潇,都没有退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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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又是四更不到就要出发,徒步穿过植被繁茂的山林,去往蒋真人墓所在的山谷。
因为不知墓中情况到底如何,这一来一回又实在花费时间的缘故,阮暮灯想了又想,最终决定把奄奄一息的狐狸也一并带进墓里。
反正用白家姐姐的说法,如果他出不来,那么萧潇也撑不过三天,左右都是死路一条,不如放手一搏,求个动而化坏,绝处逢生。
于是他向村人借了条婴儿用的背带,将白狐跟娃娃似的结结实实捆在胸前。
萧潇虽然口不能言,但显然对自家徒弟这番大胆妄为的决定很是不满,蹬着四个爪子挣扎了一番。
直到被阮暮灯牢牢固定在温热的胸膛前,又用外套衣襟裹住以后,他才认命了似的停止了无谓的反抗,耷拉着脑袋,四个爪子软趴趴地垂下,乖乖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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