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帘微卷,女子正捻着竹撑与彩线做绣活,须臾后许是累了,便随手放下那物什,自桌下小屉中取出一盛着白玉簪的锦盒,细细端详,若有所思。
吱呀——
内室之间忽涌来一阵清风,小门被人推开,紫衣短褐的小包子挪着脚步走进来,一头散发未加拘束,在风里飘飘荡荡,眉眼之间已隐约可见后来神采。
“娘亲,早安。”
他有模有样一拱手,旋即“噔噔”迈开两条小腿上了塌去,歪着脑袋,正好看见那锦盒。
“娘亲?”
小孩子天生好奇,眉毛一皱,比划着肉手问道:“这是什么,怎么以前没见你拿出来?”
“阿凛。”
将儿子揽入怀内,女子抚了抚他的发顶:“这是娘亲与一位友人的定约之物……说来,将来亦是你的东西。”
“定约之物,我的东西?”
小包子挠挠头,不明所以。
女子一笑,抬起孩子的小手,轻轻将簪子放于其中:“此簪之尾乃是半片箭羽,与另支簪子乃是一对,为娘亲之姐妹所执。他日若看到谁人所带与你这根相合,那便是你的异姓弟弟,要好生护着他。”
“哦……”
小包子似懂非懂,囫囵一点头:“我还没长大呢,娘亲就要我去护着别人了?”
“怎么,阿凛不乐意?”
女子刮刮他的小鼻头。
“也,也不是。”
小包子思量须臾,冲着自家娘亲一噘嘴:“可是,我总得知道这个弟弟姓甚名谁吧,到时也好相认嘛!”
“你呀你呀,就你鬼机灵,简直跟你爹一副样子。”
女子无奈摇头一笑,片刻后又抬了两手扶上那孩子双肩,四目相对。
她一字一顿道:“记住了,那孩子家在武陵,叫云濯。”
天光渐暗,大风忽起,母子身影渐渐远去。时光荏苒,不觉已是数岁后的清明。
昔日长老别院的大堂内,摆了一方棺椁,香烛渐行燃尽,纸钱铺陈一地,春雨淅沥,堂风冷清,两个稚嫩少年孤零零跪于棺前,白衣在身,额系白绫,别显凄凉悲伤。
“从此之后,世上的亲眷之人,又少了一个了……”
作为首徒的离彻眸子低低,执着哭丧竹棒,孑然一叹。
“是啊。”
一旁的司徒凛也望向那棺椁,眼神之间难掩悲意。
须臾静寂,又低头看向手心,若有所思地叹道:“娘亲死了,阿爹死了,此后至亲挚友于我,便只剩三人了……”
“三人?”
离彻闻言一抬头,诧异道:“除过我和子寒,如止师弟在世上还有其他亲眷?”
“有,但我还没见过他。”
五指开开合合,似又忆起那日玉簪被置于其中的触感,司徒凛怔怔道:“是因我母亲之故而认的异姓兄弟,在武陵,叫云濯。”
门外冷雨未歇,清明春风又起,再下一幕,是紫竹林中共对钩蛇的两道身影。
“这这,这什么妖物啊?!”
布满青黑鳞片的尾钩袭来,一袭金衣的小少爷下意识横剑身前,与执扇的小司徒凛合力堪堪挡去一击,脸蛋也不知道是风吹所致还是焦急所致,红扑扑像只熟柿子。
眼见钩蛇吃痛稍退,他气哼哼一甩手:“呸,本少真是倒了血霉了!跑来这鬼地方拜祭娘亲,却碰上这么个事……届时出不去可怎么办?!”
语罢,又一拍脑袋,想起什么似的,连退数步寻着片刻打斗间隙,自怀里掏出个锦袋,两下拽开。
——其内玉簪雕镂雪白尾羽,莹莹似有星光闪动,在错落斑驳的日光之下更显温润。
“呼,还好还好……”
见那簪子完整,小云濯长舒一口气:“要是把你打了,可就真完了。”
通体素色的簪子,配上绣着洒金梅的白袍与少年高高束起的白发,几乎作了一片不辨颜色的白。可他却并未发现,身后那紫衣少年亦一眼抓住了那物什,身形略抖,神思一滞,仿佛看到了什么追寻许久之物,皱眉将人上下打量一番,沉吟之际仍目露不可置信。
“……云,濯?”
竹林幽幽,风声窸窣,直到二人又与钩蛇缠斗数十回合,司徒凛方才望着那已在自己几尺开外的挥剑而出的身影,低低出声。
钩蛇咆哮声起,余音却终远去,梦境陡转,须臾又是数载之后。
那是一年的元日佳节,窗外爆竹噼啪,街市张灯结彩,司徒凛已抽条成一翩翩少年,裹着身缀了兔毛的厚重夹袄,和离彻坐在弟子房外的小桌前饮酒守岁。
九淼首徒素来是个三杯倒的酒量,琼浆入喉,杯盘狼藉,昔日标杆楷模的形象倒个轰然,醉醺醺扯着旁边人勾肩搭背。
“哎,如止师弟啊……”
小风吹得离彻脸上醉意更浓,嘿嘿傻笑几声,扬手一拍自家师弟的肩膀:“你小子也快十八了,怎么感觉半点不开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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