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锡兵硬生生地刹住了车尾巴。原本累了一天,跟女友打会儿电话,整个人就完全放松了下来,昏昏然地都想钻被窝睡觉了。现在他浑身一个激灵,那点儿困意完全一扫而空,哪里还有睡觉的心思。他妈为什么想让他改行,原因他再清楚不过了。
周警官结结巴巴地强行打哈哈:“那个,你陪我妈多聊聊吧。我妈可喜欢你了,嫌弃我的不得了。”
“没关系。”王汀微微吁了口气,“这没什么的,真的。我们人生中做的每一项决定都是天时地利人和的结果,刚好在那个时候,发生了什么,影响了我们的决定。你不当警察的话,我还未必会认识你呢。”
周锡兵有点儿忐忑,不太敢接话。王汀虽然声音柔软语气温和,可刑警的直觉告诉他,要是他接错了话,后面天气会发生变化的。
话筒中长久的沉默让一向自诩大气正派绝不八卦的小兵兵都忐忑不安了。它放下了它高贵的自尊心,小心翼翼地问王小敏:“哎,你主人不会在给我主人下套吧?”
王小敏自信心爆棚,难得在小兵兵面前高贵冷艳了一回:“切!就你主人那个智商,需要我主人下套吗?哼!下套都侮辱了套!”
王汀轻咳了一声,警告地弹了弹王小敏的新手机链,看着眼睛前方的天花板,轻轻笑了:“我没别的意思。她终归是你从小一块长到大的朋友。我想,如果我能早点儿认识她的话,我们应该能够成为不错的朋友。”
“她是个很好的人。”周锡兵突兀地开了口,“真的,你会喜欢她的。”
晶晶的早夭在周家也是个禁忌的话题。死讯传来后,奶奶伤心得病倒了,后来脑子也越来越糊涂。他选择退学重新考警校,让母亲怒不可遏。后来双边的关系虽然缓和了下来,但大家也默契地选择了对晶晶的死亡三缄其口。少年早夭,本就不是什么能够拿出来说的话题。
她死了以后,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层出不穷。上私立学校的穷人家的漂亮小姑娘,还父母双亡,又是以这样惨烈的方式死亡;人们的猜测中不乏最大的恶意。
有人说她是被花花世界迷花了眼。小地方来的人,进了省城,周围的同学非富即贵,她哪里有不眼红的道理。长得漂亮成绩好,肯定想出挑,结果脚踩几条船,被人发现了怒而分尸。她要是不虚荣,为什么眼巴巴地跑到省城来啊。她要安贫乐道,就没这么多事情。
这已经算是温和的猜测了。更不堪的说法是她搞援交,惹了惹不起的人,又分不清自己几斤几两重,所以才叫人给杀了。留下头颅骨是什么意思?意思是好歹长长脑子。
凶手一天不抓住,那一盆盆往她身上泼的脏水就不会停歇。总有人认定了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为什么凶手不杀别人,而是杀了你?肯定是你做得不对嘛。你要是完美无瑕,凶手怎么会找上你。人类对于受害者的残忍,往往超乎想象。
这些话,周锡兵对着王汀说不出口。他只想说,晶晶不是那样的,她是个很好很努力很上进又很善良的姑娘。每个人都有权利凭借自己的努力去改变自己的命运。不认命,从来都不是过错。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重复了一遍:“她是个很好的人。”
“嗯,我知道。”王汀点头,“所以你跟阿姨更加不应该为了这件事心存芥蒂。你想找出害了晶晶的凶手没错,阿姨希望你生活工作顺利也没错。你不能因为你心存正义,就认为阿姨自私。”
“我没有。”周锡兵急急地打断了王汀的话,“我也知道我妈辛苦。”
“可你不知道她有多辛苦。”王汀叹了口气,“人们总是认为女人照顾家人是理所当然,一句辛苦了就已经算非常领情了。可如果你自己试着照顾人,就知道这事情有多崩溃了。我以前床位上有个老太太也是老年痴呆,在我们科里头保守治疗摔坏的的胳膊。她女儿从国外回来照顾她,三天两头的,老太太嫌她服侍的不周到。她女儿说,要不是她妈的话,谁给她一个亿她都不愿意照顾人。这比她在会计事务所连着一个星期加班还累。”
周锡兵想说什么,王汀却让他听自己说完:“叔叔的个性呢,嗯,他不是不心疼阿姨,只不过他没这个意识。毕竟,在绝大部分人眼中,奶奶又没有卧病在床,能跑能动,还有爷爷能够搭把手;根本费不了阿姨什么事。但实际上,阿姨需要付出的心力远远超乎你们父子的想象。久病床前无孝子,可见照顾病人有多难。”
周锡兵沉默了。他想告诉女友,以后他们生活在南城,老家的事情基本上用不着他们插手。可转念一想,要是老人生病了在老家处理不了,那肯定还是会来南城,到时候依然得王汀帮忙照顾。这样想非常残酷,好像想要推卸责任一样。可只要是居家过日子,这些都是现实摆在面前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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