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父女,即使十多年里头关系冷若冰霜,梅雪模仿起郑东升的声音依然惟妙惟肖。她说话的过程中一点儿磕碰都没打,显然这件事已经在她脑海中反复回想了不知道多少回。焦灼不满的男人语气停止了,换成了轻快的少女声音,梅雪像是在笑一般:“每次我听到有人小声议论,我很一定很羡慕王汀跟王函,因为她们有个好爸爸的时候,我都非常想笑。的确很好啊,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周锡兵像是没有听到她的嘲讽,启动了车子,只提醒对方说重点:“跟他打电话的人是谁?”
“陶鑫,我听到了他喊老陶。”梅雪的手轻轻地拨弄着安全带,脸微微地垂着,只在后视镜中露出了小半边没有血色的脸跟微微上撇丝毫不掩饰嘲讽的眼睛,“他们的关系十分亲密。后来,更郑东升关系亲密的人就变成了王叔叔。”她说最后三个字的时候,特地加了重音。
周锡兵的手平稳地握着方向盘,车子驶离了小区,他的目光平静地看着前方:“他们都说了什么?”
“没什么。”梅雪突兀地抬起了头,眼睛盯着后视镜中母亲的脸,嘲讽地笑了,“后来我母亲敲了书房的门,他们吵了一架。我不知道我母亲到底又知道多少。”
梅丽的嘴唇上下哆嗦着,被女儿强行推到了悬崖边上的她,只能不停地绞着手套,拒绝看周锡兵的眼睛。车厢中的气氛愈发沉闷,还是梅雪轻笑着再一次打破了沉默:“我觉得非常奇怪,奇怪极了。那个时候,我跟王函一个学校,她虽然小我两岁,但却跟我同班。我知道她失踪了被绑架了的事,我还知道警察在找陶鑫。”
“你很关心王函。”周锡兵用的是一个肯定句。如果不是特别关心,一个十三岁不到的女孩子不会知道这么多。
“谈不上。”梅雪嘲讽地笑了笑,“永远有个别人家的孩子在你面前晃悠的时候,你会很崩溃的。当然,如果你就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大概体会不到。”
周锡兵没有开口打断她的话,而是听她继续说了下去:“我是看到了王汀。虽然我跟王函的年纪更接近,可我觉得我和王汀更像同一类人,永远在王函的阴影下生活。即使我们再努力,王函轻轻巧巧地往前面迈一步,就将我们轻轻松松地丢到后面去了。天才的存在,就是为了让周围人怀疑人生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轻轻地笑了一下,充满了自嘲的味道。她伸手捏了一下眉心,头微微向后靠着,拒绝了母亲投向她的焦急目光,整个人沉浸到了回忆当中去:“王汀跟疯了一样到处找王函。她追问了我们班上每个人,希望王函只是去同学家玩,忘了跟她说一声而已。那个时候,我觉得王汀很可怜。我们家楼上也有个高三学生,全家上下四个大人齐上阵,为高考保驾护航。王汀呢,还得照顾王函的生活,王函不见了,她还要满世界的找。多有意思啊,这样的父母,人家还以为我会很羡慕。”
这种强烈的打抱不平的语气微妙地获得了周锡兵的共鸣,即使有再多的苦衷,当年王家父母的所作所为还是严重地伤害了王汀。即使她学会了释然,伤害早就造成了,绝对不会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所以,你是因为同情王汀,才特地关注王函的案子的。”
这一次,梅雪不曾摇头,但也没有点头,只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察觉到了不对劲,想要追问我妈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他们一直在吵架,我的作业还没有写完,于是我就先回房间去了。后来我妈送牛奶去我房间,我问她为什么跟郑东升吵架,她说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管。我再想说话的时候,郑东升出了书房门。”
即使经过了十多年,甚至郑东升现在已经死了,梅雪的脑海中再出现郑东升当时阴郁的脸时,依然忍不住握了一下手心。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声音也不由自主地尖锐了一些:“他的表情非常阴郁,眼睛当中布满了血丝。我突然间觉得非常害怕,所有的大人都非常可怕。明明我妈跟王函妈妈的关系非常好,明明我们两家非常熟悉,经常往来,为什么他们会这样?那天晚上我没睡着。我反复思考这件事,觉得很奇怪。第二天放学以后,我去找了王汀。”
“那你为什么没有告诉王汀呢?”
梅雪突兀地笑了,像是感慨一样:“你们的感情真好,你真信任她。所有人都在隐瞒,谁都会为了自己掩盖真相。你为什么要相信她没骗你呢?”
周锡兵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似乎它根本就不足以被称为问题一样。
梅雪瞥了一眼后视镜中警察的下颌,平静地开了口:“我看到王汀的时候,她脸上还肿着。我听到旁边人说她的父亲,再怎么着也不能打孩子啊,孩子报了警也在到处找妹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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