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相视大笑,一齐举杯。
人间草木深
皇帝表现出这么强硬的态度,没有实在的把握,再在底下动小动作就是找死,这是再明显不过的杀鸡儆猴,朝中私底下的骚动登时安份了许多。但是胤礽并没有因为这份表相上的平静而掉以轻心,火山积蕴熔浆,不会因为外部力量的强行压制而冷却,那份压力越大,将来爆发之时只会越猛烈。
胤礽也并没有打算只一味压制。人心是最奇怪的东西,欲望永远不会有止境,无论拥有的再多,被夺去的是再无谓的小利益,但只要是原本拥有,无论其实该不该得,都必将恨之入骨。
胤礽从未忘记“摊丁入亩”触动的是哪些人的利益——是所有的大贵族、大世家、大地主,是最根本集团的阶级利益。虽则身为皇帝,但他也不觉得真正角起力来他能赢得了这些人。从本质上来说,他其实只是这些人利益的一个代表而已,真正伤害了这个最根本集团的阶级利益,这些人能将他推上皇位,也能毫不留情地再换一个。另一支历史上的雍正是多么手腕强硬的人,然而一生改革也何其艰难。
胤礽不认为他比那一支历史上的雍正更强,即便有超前三百年的眼光,他能做的其实也是非常有限的。世间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的规则限制,就算号称“天子”的皇帝也不能超出于这个限制之外,比如生老病死,比如事物的发展轨迹。或者他唯一的优势是有足够的耐心,和提前知道这一仗具体将是多么的艰难,充分明白自己将遇到哪些困境。
最重要的是,三百年后十九年的、作为普通女孩子的平凡成长经历让他心境平和,知道自己其实没有多么了不起,能够克制在至高无上的权位上没有制约时不能避免的自我膨胀,明白任何人都不可能控制人心向背、随心所欲,明白对这些龙子凤孙来说,抽象的“生民百姓”四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轻视任何一个人。
娄、鄂两个人被处死之后,胤祺隐隐有些担忧地提醒胤礽是否急进了些,胤礽明白时候到了,一乘素轿,同皇后石氏隐秘去了石府。
皇后的突然归省,让石家上下乱成一团,更别提还跟来个皇帝。石氏未出嫁前所住的香雪阁石家还一直保留着,洒扫洁净一如女儿尚在家之时。石氏同母亲姐妹等人相见,回到香雪阁中自有一番悲辛,胤礽则在石家的正厅桐荫堂见到了妻子的父亲福州将军、正白旗汉军都统石文柄,与叔父和硕额驸、定南将军、内大臣华善。
石文柄虽是当今皇后的亲生父亲,但石家的族长如今还是华善。胤礽制止了两人大礼参拜,双方分宾主坐下,华善、石文柄恭敬地奉茶。一巡茶过,胤礽便直言问道:“朕今日的来意,岳丈与石都统是尽知的,不知两位是什么看法?”
石文柄与华善对视一眼,片刻,迟疑了下才由石文柄含糊回答道:“回禀皇上,摊丁入亩的用意自然是极好的,只是变更祖宗成法,自然会有许多人一时想不通,这也是人之常情。”
胤礽温言道:“这正是胤礽约见两位的原因所在了。”
这次石文柄没有迟疑地答道:“臣等自然凛遵圣意。”
石氏家族所有的土地,都遵从圣意早就主动配合官府如实清查报备完毕,不像有些家族想方设法地瞒报或是仗着势大给官府找麻烦。石家乃是后族,怎么说和皇帝都是一条船上的,那点土地的出息并不放在心上。只要有皇后在,他们就什么都有的,用不着同那些人一样同皇帝逆着干。
况且帝后感情和睦,皇后第一胎小产后身体一直没消息,皇上又等了三年才停了其他妃子的药,恩宠若此,石家也不是不感激的。
但石文柄与华善眉宇间却都有一丝忧色。
虽然石家并不将那点土地出息放在心上,却并非家家都是石家。自古以来改革都是险恶万分的事情,稍有不慎动摇皇位根基也不是没有可能,尤其是土地改革,触动多少人的利益,干系实在太大。
胤礽自然早就知道石家的态度,然而这点表态对他来说还不够。
虽然太上皇退位后就是真的退位,除了跟他的私下交流,再也没有以任何方式干预过朝政,他登基后一直慢慢变改军制,培养年轻一辈将领,但是镇守一方的军职要员或者是经历了平三藩打台湾的悍勇宿将,或是大家族角逐出来的不凡之辈,都不是可以轻易取代的。而且真有才华能力的人,他也不想更换,所以虽然平葛尔丹时他一手建制的新军大放异彩,但能上位的完全依附于他的将领还是不够多,只一支新军和达春等人份量还不够。
石氏一门,自开国起就以军功立世,这一代更是连出三个都统,一个内大臣兼定南将军,在军队上的威望极重,还出了两个总督,一位礼部尚书,都是实权人物,能量之强是连一般亲王皇子也难以比及,这也是当初康熙为胤礽选择他家联姻的缘由所在。而今正是该用到这份力量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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