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空间安静,电话那边显然是热闹的地方,环境嘈杂。接通时,她正听到有地方方言在说一句话,依照发音判断,应该是“你的面”。
“路晨。”她低声叫他名字。
“感冒了?”他敏锐察觉。
“有一点,”归晓曲起食指,关节顶了顶鼻子,挨在洗手台边沿,“你怎么这么晚吃午饭?”那边回的很平静:“有点公事,耽误了。”
“那你先吃,吃完再说……你吃得什么面?”
“兰州拉面。”
归晓竖着耳朵听,没什么动静。
“你能吃得大声点儿吗?”看不到,听得到也行。
……
手机被搁在桌上。
还真挺听话的,尽量让自己吃面出了一点声响,就是背景音太qiáng大,都遮住了。有人jiāo谈,有女孩子在笑,还有人在教育孩子,尘世万象,如临眼前。
洗手间不透气,她走出去,穿过客厅看到秦小楠在看抗战片,对他蹙眉,瞥楼上,意思是臭小子去看书。见小孩上楼,她才进了书房,推开窗透口气。
大概三、四分钟后,路炎晨重新拾了手机:“感冒了就去看医生。”
“又不能吃药,也不想多跑医院,万一被传染上别的病呢?我多喝点儿热水就好了,”归晓手肘压在窗台上,“路晨?”
“嗯。”
“你穿得什么,现在?”
“白色短袖,迷彩短裤。”
“短袖有图案吗?”
“没有。”
“头发现在有多长了?”
“和在北京时候一样。”
“胡子刮了吗?”
“嗯。”
“帅吗?”
路炎晨似乎挺无奈,还是配合着说:“还可以。”
“什么叫还可以,”归晓话音里夹带着小得意,“我可没见过比你帅的。”
这回,那头的男人是真被逗笑了。整日yīn霾被qiáng行扒开一道fèng,透过来的光,落在了心坎上。
关于这个议题,从小归晓就喜欢和他讨论,似乎,她格外热衷于qiáng调爱上了他那张脸。这是两人之间的小乐趣,当然,路炎晨也问过她,难道除了一张脸还能入眼,就没别的优点了?她的回答是:长得好看的人本身就占便宜,她初见他就打了一百分,没想到,越接触越能加分,样样好,最后自然是,百分之两百地爱他。
如果娃生下来能和他一样好看,那他的贡献就更大了,百分之三百也不含糊。
俩人废话了半晌,归晓想到正题:“路晨你这人太不靠谱了,让你三个月前回来领证……这都过了,你再不回来我真生气了。”
“过两天,就这周,”他斩钉截铁地说,“我一定回去,你做好准备。”
这周?
单是这两个字,就像点燃了一簇小小的烟火,飞溅着火星烧到心底眼底。
归晓忍不住咬着唇笑,一笑就不停,话音都有着欢喜雀跃:“好好,我做好准备,所有证件都背在身上。你一回飞机落地,咱们就直冲民政局。人家是五点下班,你回来可别误了点儿。”
他答应着,看时间,该和司机碰面了。
留了五分钟在这里逛逛,给她买小礼物。
说实话,他除了当初送过归晓一个手机,还有后来的结婚戒指,没给她买过东西。两人又是聚少离多的,也不清除她真喜欢什么,倒是看到她书房有一面墙的柜子,上百个小格子被摆满了各种东西,说是每次出差带回来的。他留心记过格子尺寸,估摸着大概长宽高,买了一套穿民族服饰的泥娃娃,每个都在笑,笑得都像归晓。
回了工厂,正近huáng昏。
路炎晨从食堂打了份土豆焖豆角,两个馒头回了房,路上被人叫住喊去了办公室。
里边坐了两个领导,都是部队里出来的人,并肩坐在沙发上一人一饭盒在吃饭,见路炎晨进来,其中一个用下巴指了指椅子:“边吃边说。”
路炎晨拉了椅子坐下,三人开始说起来,从沈老追悼会说起,说是上边的意思毕竟是北京基地的人,一定要回北京开,遗体这两天就送走。而后,又说到了:“三个月内就伤了两个死了一个了,上边的意思是,让我们两个专家配合一组做,不能再一个人带两个助手了。”这是合qíng合理的建议,可大家都心知肚明,这就要拖慢进度。
拖慢一日,危险就多存在一日。
原本计划是秋天时结束所有工作,这么一合并,怕是要折腾到明年了。三言两语说完qíng况,其中一个脾气急些的领导将没吃完的盒饭往玻璃茶几上一搁,原地转了两圈:“这么着,还是调人吧,多申请点儿专家来。”
另一个戴眼镜的笑了:“全国又不是只有我们这儿有任务,你哪弄那么多专家啊?”
“小路,你有什么好建议没有?”急脾气领导看路炎晨,那眼睛能冒火了。
路炎晨掰开半个馒头,两口吃下去。
短暂的安静里,他在思考,另外两个在看着他。
“借人吧,我过去带过一个排爆班,虽然经验没这么丰富,但也能当大半个专家用。”
那急脾气的一拍桌子,笑了:“就等你这话了!今晚你先给你老领导通个电话,说明说明qíng况,支援一下。”
嗯,他当然知道,这两位就在等这句话。
要是从工厂这里打报告回北京,再一层层下去借人要等几天,最后还不一定批,批了也不一定能要到合适的人。毕竟是从一线借人过来,没那么容易,二连浩特那里也要考虑到人员分配问题。可从他这里走消息就快多了,哪个人适合?他最清楚。如何能满足这里的需求,又保证二连浩特那里人员布局不受影响?还是他最清楚。
“没问题,晚上我去借人,”路炎晨点点头,“就是这周我要先回趟北京,要两天。”
俩领导对视,没太明白,这位平时除了有对外电话需求,连调休都不要的人,这究竟是家里发生什么大事了要回去?
路炎晨将最后那块白面馒头吃进去,缓缓咀嚼着,彻底吃gān净了才说:“我老婆怀孕快四个月了,要回去领个证,”话停一停,他又说,“沈老没儿子,和我关系也不错,我这次送他回去一趟,也算是给英雄扶棺送终了。”
第三十五章 忠诚与信仰(3)
这晚路炎晨给沈老收拾遗物,手指滑过笔记本的触摸板,没密码,蓝屏消退后跳出来的还是昨晚暂停的那个青chūn美剧。他心里压了整天的qíng绪一股脑涌了上来,无处宣泄,拽过来椅子,坐在书桌前,缄默着看了大半宿。
这一路回去,先是汽车,再飞机,最后落地jiāo付了遗体。
基地领导都在,和路炎晨短暂jiāo流后,将他需要办结婚手续的档案袋递过来。
归晓父亲就在不远处慰问沈老的家人,按道理路炎晨并不是家属,只是送人回来的,又因为和归晓父亲隔开了几个级别,没什么jiāo谈的机会。
可他走入玻璃门前,还是多看了归远山一眼,毕竟今天要娶人家女儿。
归远山似乎也察觉了,抬眼,也看了眼路炎晨。
“真没想到你要结婚的是我老领导的女儿,”顶头上司笑着拍他的肩说:“去吧,车在外边等着呢。你岳父那里没问题,是他亲自签字批的。”
这一点路炎晨没想到,归晓一定在这段他离开的日子里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而现在他没时间多琢磨这些,当务之急是赶去民政局办手续。
归晓还在等。
***
归晓早早就到了。
自从怀孕了也不敢开车,打车来的。
七月的天气,热得她眼冒金星,起初还很有毅力站在外头,觉得一定要在门口等到他一起迈进民政局大玻璃门才有纪念意义。可汗出了一趟又一趟,挨不住进去chuī起了空调,从有人等到没人,最后,除了工作人员和保安,就剩下她这么一个人。
她摸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张望外头,再看表,分秒跳过去,眼看就要五点了。
那边婚检桌子前的两个老阿姨开始收拾东西……
归晓将手里的保温杯缓缓转着圈,等着,眼看一辆白牌子的车停靠在马路边,心忽地一下飞起来,车门滑开,路炎晨一步跨下,将帽檐抬头望了眼民政局的门牌,确认是这里没错后,视线里出现了穿着白连衣裙的归晓。
他没告诉过她,她穿白色最美,像那个夏天,简单一件白衬衫就足够。
路炎晨因为送沈老的遗体回来,穿得挺正规的,将外衣拎在手里,几步跨进门,就被归晓挽住胳膊,小声嘀咕:“还好你来了,要不然人家下班时候我再灰溜溜走,也太丢人了。”几个月没见的身子挨近了,到处都是她的气息。
路炎晨将帽子也取下,将手里的档案袋递给归晓:“碰到你爸了。”
“哦,”她笑,“不怕,我搞定他了。快。”
两人走到柜台前,那负责办手续的阿姨已经等不及了,一个劲儿替归晓埋怨路晨:“你老婆坐在那儿等了三个小时,还怀孕,要不是看她等得这么不容易,就该把你挂在门外边让你长个教训。娶老婆怎么能这么不上心?”
归晓看到他来就乐翻了天,此时再有不明qíng况的人帮自己教训他,更是笑个不停。将自己的档案袋和他的都打开,尽数倒出来,推上前:“他有任务,难得回来一次。”
人家看了看路炎晨那个档案封,再看开得身份资料,懂了。
还有半小时下班,他们成了今天最后的一对新人。
所有办手续的人都上赶着给两人引路,将俩人送上台子后照结婚照。
归晓人往他身上又凑了凑,摸摸路炎晨的右手,马上被他紧紧攥在了掌心里,握紧。顺便用手背去摩挲她的隆起的小腹。陌生的,心心念念的,有着自己孩子的归晓。
快门按下,一叠照片剪裁出来,穿着深绿色迷彩背心的他,还有白裙的她。
归晓捧着看,被工作人员问要不要婚检。
可人家刚问完又笑着说:“都有孩子了,这一步倒可以省了。反正不是qiáng制的。”
归晓摇头:“要做,他要做。”
她一手去指路炎晨。就结这么一次婚,当然要全套的,否则以后都没机会了。
对方笑着递给她两张表,让两人直接上楼去了。
婚检分开两个房间,各有男女医生。那女医生看到归晓怀孕,就简单为她做了几个检查,就放人走了。而路炎晨为了满足归晓的求知yù,被她盯着进了房间。
白色长木椅,归晓坐在上头,在包里翻自己要喝的酸奶,化验的单子已经被放在了窗台的小塑料筐里。她将吸管戳破酸奶的盖子,去看化验单,主要是看路炎晨,没什么问题,也就放心下来。那扇门还关着,似乎还要等一会儿的样子?
归晓走马观花似的看二楼的宣传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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