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我面前傲然仰起下颚,他的笑容轻蔑而绝望。
血红玫瑰在那轻狂一笑中,彻底失色。
身体被抽空,瞬间往后倒去。而身后没有可以依靠的地方。幻象已经消失,可我无法自控。我直直往下坠落,眼睛惊恐地睁得巨大……不断放大。
有人飞奔过来将我接住,我们俩一起摔倒在地。我尚未回神,就已听到梅丹佐的声音:“你怎么了?米迦勒,米迦勒!米迦勒!”
火,到处都是火,炼狱之火。
身体里有火,眼睛里有火。自己似乎一片片被撕裂,我紧捉住梅丹佐的衣角。
梅丹佐说:“你怎么了?告诉我,哪里不舒服?快说啊……”
台上表演仍在进行,有部分人已将目光转移到我们这里。我动了动喉咙,像被人扼住一般,吃力地说:“演,演戏……”梅丹佐急道:“你在说什么胡话?你这样怎么还能演?我送你回去。”我使了全力挣扎:“不行,要演,大家排了这么久,不能……”
每动一下,就像离火源更近一些,就像要烧尽生命。
我双脚刚着地,就听到一个人的声音在脑后响起:“我来代他演。”
我和梅丹佐一起回头,皆响骇半晌。
雪白的手套在梅丹佐面前展开:“把剧本给我。”
我打开他的手:“不用你演!”
路西法平平淡淡地说:“这事由不着你插手。”
梅丹佐忙站起来,飞到剧组中去拿剧本。路西法并不看我。周围的人倒是把他快看出无数个洞,他习以为常地侧腿而立,长长的金发垂在白衣前,带着高贵不可侵犯的圣光。
还好撒旦第一次和第二次出场时间相隔较长,应该来得及。
路西法看着远处,轻声说:“衣服给我。”
我愣了愣,把黑披风脱下,套在他身上。他依然没有回头看我,只不动声色地系上衣带,低声念了咒文,一道黑雾从头而降,染黑了他的发,他的衣裳,翅膀。
梅丹佐递给他剧本,他在旁边坐下,安静地翻看。
只有头发和衣服的颜色变了,其他都和以前一样,并没太大差别。
和我刚才所看到的幻象……完全是两个样。
他看书的动作不快,但是浏览速度惊人,让我以为他是在翻字典。
剧组的人打手势说撒旦出场时,路西法放下剧本,展开六支黑翼,从容韶雅地飞上舞台。
溪水明澈,万壑争流,透明的液体自冰洲石上流下,从下方透视着人的脸,觉得他们时刻在流泪。圣女坐在水边,手指浸泡入流水中轻摆。
路西法刚一上去,众天使唏嘘。
拉斐尔站起来说:“米迦勒身体不好,由路西法殿下代他演。”
议论更加明显,却在光束照在路西法身上时停下。
路西法站在加百列身后,微微扬头,下颚骨线条就像清幽的水湾,美丽得使人无法移目。他的双手摊在身体两侧,与翅膀一起,慢慢抬起,仿佛可以拥下弥望的星辰。
银光退去,灰白落下,舞台变成了一副破旧古老的照片。
加百列手上的动作停下,她抬头,再缓缓回头。
路西法款款而行,闲迈清雅,每一步都是十足的诱惑,亦是十足的恐惧,轻盈如同灵猫之足,褪尽红尘万物,自混沌中走来。
加百列的赤足踏入溪水中,水声然。
路西法抱住双臂,每一个神情都十分清晰,宛然在放慢动作。
他说:“上帝造人是很不负责任的。他给了你一颗心,让你去感受,却不让你去拥有。真正的伤害是出现在灵魂深处,你们将变成最残缺的人。”
加百列断然说:“不!上帝是仁慈的!他可以给我们一切,他是万能的!”
路西法在弥散的烟雾中淡然一笑,就像冷寂的露华。
“那……万能的上帝为什么不杀了我这个魔鬼?”
加百列怔住。
梅丹佐低声说:“路西法殿下在演什么……台词不是这样的啊。”退场的拉斐尔擦了擦汗,回头看着路西法。我眼望神,他不动声色,长发似银海,被云水冰雪,日月光华互相辉映而出,流在地上。
路西法说:“因为你们都爱慕虚荣,所以我爱你们。所以你们终将和我在一起,将在地心中央的火烈熔岩中,与我相聚。那自然是一个绝望的时刻,但你们会因为疼痛而忘却对神的许诺,同时也会因为恐惧忘却前生的爱与恨。在咆哮着的炙热的岩浆中,在怒吼着的阴冷的寒风中,你们会明白上帝欺骗了你们。”
我伏在桌上,有气无力地说:“这句对了。”
加百列说:“父神赐予我们生命,我们如果再贪婪得到什么,那我们和你又有什么区别!”
路西法轻轻鼓掌,嘴角扬起:“贪婪?这就是人性,你既然拥有它,为什么不面对?上帝骗了你们。他给了我们一个完美的世界,却没给我们一个完美的灵魂……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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