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瞧着,宝花痴眼前又开始模糊,很快,脸上湿溽一片。
帛锦肩膀鲜血淋漓,他还站着,走的每一步都很踏实。
“这锁链端头横带了根倒钩环,已经穿透了他的琵琶骨。阮宝玉,你去,也迟了。”
热泪转凉的一霎间,肝肠寸断,痛得他支不起腰。
然后,“哗啦啦”,心、碎、了。
他想起来了,是自己太不争气,关键时候昏倒,坠落下马。更加不幸的是,如今身边站着的就是那恶名昭彰的皇帝。
“阮卿家,记起来了?”
“兽若伤人,是为生存;圣上,你伤人,时常为了取乐。”
这话说出口,倒让帛泠报以羞涩一笑,“阮宝玉,朕想只问你,诏书呢?”
宝公子手握成拳,低着头:“臣,不明白皇上说的是什么意思。”
或许,他们真没寻见段子明留下了的东西。帛泠想到这层,才慢慢放开宝公子,拨开额前的碎发:“一块琵琶骨换你贱命一条,朕突然觉得这生意划不来。要不,爱卿自己选个死法,满足下朕乐趣吧。”禽兽都比他来得仁慈,那就让禽兽自己去仁慈吧。
“将你脖子系块巨石,沉湖,如何?”帛泠抚着掌心。
“我不要死!”宝公子决绝地摇头,拒绝,“皇上,君无戏言。你答应过侯爷了,留我性命,是不是?”
“真没骨气。”帛泠厌恶地拢眉,旋即冷哼道,“你以前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还讽朕是横行的螃蟹?曾英明地捉奸在床,让朕在文武百官面前,颜面无存!说,你今日耍的是什么把戏?”
阮宝玉咬牙,退开一步,跪地行君臣大礼,“臣就是不愿意死。”
他不能死,死了侯爷身上的蛊怎么办?人在屋檐下,要他低头碰地都没关系,“陛下,我怕死!沉湖一死,尸体肿得比猪还肥,我不要。”
“你怕死?”
“怕!”
“更怕死得很难看?”
“是!比死更怕是死的难看,比死的难看更怕是侯爷死。”
“哎,你贪生的执念,着实让朕佩服呀。”帛泠骤然展笑,和蔼地上前扶阮宝玉起身,“不过,让你死得那么漂亮,也确实太便宜你了!”他说着话,嘴角的笑意又深了几分,“前日,清阳城上本,说城中一夜死了近十口,尸身糜烂不堪,恐是瘟疫。朕封爱卿为钦差,派你去查,让你活着滚出京城,也算是给锦衣侯一个交代。”
见宝公子面如死灰,不自觉地攥紧了他的袖子,帛泠笑容里,徒然有了一点孩子气,“望卿不负君意,死得最最难看,连蟑螂都不屑对着你拉屎!”
“我不去!我死了,侯爷也会死的!”宝公子这一刻羽化成了忠犬,狂吠着。
“你以为,朕会信?”帛泠啧啧,下巴骄傲地一抬,“来人!送阮少卿,即刻启程!”一道不容抵抗的口谕。
阮宝玉继续“嗷”地一扑,张开嘴巴,隔着衣服一口咬住帛泠的手腕。
回到侯府时帛锦已是半身染血,管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召唤大夫,为他收拾伤口。
铁勾已经从肩头取出,可骨碎肉离,形状仍是十分恐怖。
管家抬袖,抹了抹眼角。
“一点肩伤,不算什么。阮宝玉可曾放回?”帛锦将手按住了额头。
“放是放了,只是被封了个官,给放逐外派了。”管家稍微缓和的脸又拉长了。这年头,他老骨头见过坏人不少,扳扳手指头,最坏的,算是当今天子。
书房霍地乌云普照。
“备马。”
“侯爷,阮少卿早就启程了。人出京城已经好久了,而且……”
“我说备马。”帛锦抑住怒气。
“侯爷,这是要去哪里?”管家追了一句。
问得真好!去追,城门已关,他到哪里去追?不追,难道去找皇帝评理?
一转念,帛锦低着双眼,看自己的手,虽只微微发抖,也绝难被人发觉,不过他自己清楚,今朝要他勒马收缰,恐是不能了。
不止今朝不能,日后还能不能,都要打上一个斗大问号。
想着这些便心中烦闷,一件件一桩桩都能洇出血来。
帛锦起身,按住眩晕,取一件风裘盖住伤口,干脆走到了门外。
管家无趣地一路细步跟上。
“叫你退下!”门外透凉,吹得帛锦伤口又开始发疼。
“皇上还有句话,说是要交代侯爷。”
“说。”眼神横扫,魔神勿近。
“阮大人临走前,咬伤了陛下,陛下无奈出掌,抽落了阮少卿的后槽牙,血流得不多,脸倒是抽肿了。陛下说自己委实迫不得已,望侯爷体恤,为慰君心。”
帛锦愤然拂袖,无意中却扫倒阑下一丛兰花。满身血腥味道,花沾衣一刻,欺了半袖香。
婀娜兰花倒下,花盆应声而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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