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潇没有立即回应。
顾南亭以低沉的嗓音叫她的名字,“程潇!”
坐在右座的时明回头看她。
程潇声音无异地复述,“由于飞机起飞时间不确定,1669全体机组人员可以在起飞前开机给家里人报平安。”
顾南亭没再说话,程潇虽然领悟了他的用意,却没有开机。
随后不久,林一成终于吩咐时明:“叫地服人员靠上廓桥。”然后,他开始第二次机长广播:“目前雷雨天气的发展很不乐观,无法估算起飞时间,只能继续等待。如果有终止旅程的旅客,请联系乘务人员。一旦我们有了推出时间,您再提出终止旅程很可能会使我们错过起飞时间,为了大多数旅客的利益,那时我也许会拒绝您的下机要求,希望得到您的谅解。”
广播之后,陆续有旅客联系了乘务长与地服办理了终止旅程的手续。也有不甘作罢的旅客认为:明明是你无法起飞,却把责任推给我们。看似是让我们决定去留,实则是在赶人。于是,机舱内又是一番轩然大波。
乘务长提出进驾驶舱,她反应:“有旅客带头要求赔偿,很多人附和赞同,已经闹起来了。是不是再做一次机长广播,或者……”
林一成正在询问管制员放飞状况,时明则在通知油车补进油量以备后续的等待,程潇于是问:“我和乘务长去机舱看看?”
林一成听见了,他抬手表示同意。
乘务长明显松了口气。
而程潇的出现无疑给了众人宣泄的机会,他们的矛盾立即从乘务身上转移给了程潇。
旅客甲说:“明明不能起飞,为什么还让我们登机?”
旅客乙又说:“都等一个下午了,现在却说让我们终止旅程,几个意思啊?”
旅客丙也说:“既然不能起飞,把飞机滑出去gān嘛?现在又滑回来,欺骗我们吗?”
听到这里,原本面色清淡的程潇突然笑了,“抱歉,我打断您一下。”面对众人的愤怒,她显得那么平静从容,“容我说几句和天气,和延误无关的话。各位现在乘坐的飞机,空调设备优良,地面空调由辅助动作提供,每小时大约消耗100kg航油。而滑行道上启动好发动机等待的飞机每小时至少消耗800kg航油。在您看来,公司会允许我们随意滑进滑出làng费航油吗?航油是什么价格,有兴趣的旅客我同意您现在开机,百度一下。”
如果不是在执飞,自己不是副驾驶,面对这种yīn谋论的朋友,程潇一定会说:“拜托你费心编点别的内容好吗?”此时此刻,她却说:“大老板要是知道我们拿昂贵的航油和大家开玩笑,”她指了指自己的飞行肩章,“不撕了它才怪!”
机舱的qíng绪就这样因为她一句半真半假的玩笑有所缓解。但还是有旅客坚持己见,“可是都等了一个下午了,说让我们终止旅程就终止,怎么不提赔偿的事?我们要求合理赔偿不过份吧?”
“确实不过份。作为机组我本人也很希望得到一份赔偿。毕竟我们从中午开始执行航班到现在,也被延误了七个小时。不过,针对公司规定,我很遗憾地告诉大家,飞机延误达四个小时以上可以进行相关赔偿,但由于天气原因造成航班延误并不在赔偿范畴。所以,我们不是回避或推卸责任,而是左右不了天气。”
当然不是这样三言两语就能平息旅客的怨气,但面对众人的不满,程潇没有像乘务那样一味的道歉,因为就像她说的,机组也同样被延误。她的态度始终不卑不亢,即不言语激烈,也不轻易妥协。旅客见在她这里占不到丝毫便宜,有人说:“叫机长来和我们说。”
如果是乘务遇上类似qíng况,她们肯定又是一番赔礼道歉,然后向机长求助。
程潇却直接拒绝了,“机长现在正随时和管制员保持联系,希望雷雨云团中突然露出一道fèng隙,抢占起飞的先机。而我站在这里,是和机长分工合作。”
旅客见赔偿无希望,又换了套路。
有人提出:“在机上待得太久了,我身体不舒服,血压升高了。”
明知道这可能是无中生有。机组也不能置之不理。乘务长上前询问:“我们为您调换一下座位,让您到头等舱好好休息一下可以吗?或者您要下机?”
这位旅客却说:“我需要医生上机量血压。”
乘务长有些犯难,这需要请机长和地面确认,并由地服协助才可以。
程潇替她回答:“据我所知,是可以请医生上机量血压的,不过需要自费,大约200元左右,您有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旅客底气十足地吼:“如果不是你们延误,我会身体不舒服吗?现在却要我自费?!你们这是什么航空公司?”
“我看您的状态,”程潇注视他,语气平缓,“血压应该降下来了。”
“你!”旅客明显被噎了一下。他盯着程潇,片刻,气呼呼地坐下,“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公司要对我负责!”
程潇没再继续和他纠缠,而是和众人说:“如果大家现在是在候机厅,会听到很多航班陆续取消的广播,除了天气原因,还有机组执勤时间面临超时的问题。目前,我们机组没有超时的问题,而且jīng力充沛。另外,长城机场也将24小时开放。所以,只要天气好转,我们就能安全地把大家送至x市。现在我们机组能做的,就是和大家一起等待。”
见旅客安静下来,乘务长说:“我真担心你和那位旅客吵起来。”
即便对方是无理取闹,一旦吵起来,也是她的责任。而她又是第一次上航线,是可能被停飞的。程潇却不是因为这个才住了口,她居然说:“我从来不和笨口拙舌的人吵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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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在之后的一个小时里依然没有好转。而之前排在前面的飞机没有一架被取消飞行,都补了油持续地等待。林一成再一次和管制员联系过后,对于起飞时间还是无法确定。
他的目光在腕表上扫了一眼,终于吩咐时明,“和地面联系,下客。”然后做机长广播:“由于起飞时间无法确定,我们还是组织大家离机,便于大家在候机楼好好休息。”
程潇在此时起身离开了驾驶舱,再回来时说:“有五位旅客因为担心航班取消不肯下机,我承诺他们,只要有希望我们一定会尽力申请保留航班。但他们坚持在机上休息。”
林一成回头看了她一眼,“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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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客休息的时间里,林一成和签派沟通,“按照最短的休息时间,补班要在明天中午。今晚取消的班次太多,明天补班和正班必然有所jiāo织,延误根本不可避免。所以我申请,尽量保留航班。”
得到签派的答复后,林一成通知时明再次给飞机补油。这次他gān脆直接补进五吨。这样的话,即便在滑道上排队到天亮,或是起飞后绕飞多远都没有问题了。
程潇看着林一成有条不紊地做着一切准备,脑中也在一遍遍地确认,一旦天气好转,旅客重新登机,是否存在任何的疏忽和闪失影响他们飞去x市。
半个小时后,空中飞行员反应,天气有所好转。
又是半个小时,南边的雷雨散了。
临近九点,海航最后一架飞x市的航班也由于排序过于靠后终于不得不宣布取消。至此,唯有中南航空还在坚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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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十点,旅客重新登机。即便之前有为数不少的旅客终止了行程,飞机依然还是满客状态,因为其它被取消航班的旅客改签了过来。
十点四十五分,在等待了十个小时后,中南航客1669次航班终于冲上云霄。频率里管制员的声音从容淡定,以及飞机脱离跑道后那一眼望得见的守候多时的引导车,都让此次飞行不再孤单。
四个小时过后,飞机降落在长城机场,客梯车、摆渡车,甚至是机组车的接驳都准时无误。十分钟后,中南航空加班飞机也安全着陆。当身穿机长制服的顾南亭携机组人员走来,他对包括林一成在内的所有员工说:“大家辛苦了。”然后上车坐在程潇旁边的空位上,吩咐机组车师傅:“开车。”
☆、第24章 天空24
酒店距离机场只有二十分钟左右的车程,先前还声称自己jīng力充沛的程潇却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睡着了。而且睡得很沉。
自从知道肖妃做过rǔ腺切除手术,她的时差就怎么都倒不过来。即便上航线前的十五个小时,程潇持续地躺在chuáng上命令自己休息,也仅仅睡了五个小时不到。结果航班因天气原因延误了这么久,终于让她有了疲惫感。
在顾南亭走来的瞬间,程潇明知该和其他同事一样起身问好,眼皮儿却涩得睁都睁不开。索xing头一歪,睡了。然后不知不觉中,头滑到了顾南亭肩膀上。
凌晨的海滨城市,因为之前的雷雨更添了几分冷意。为了迁就她的睡姿,顾南亭的肩膀早就自然而然地倾向她,直到车上只剩他们两个人,睡梦中的程潇似乎是感觉到了冷,轻轻地往他怀里蹭,他才轻轻调整了姿势,展手把她搂进怀里温暖。
顾南亭的本意是等大家都入住了,再把程潇抱进房间休息。然而,寂静的深夜,他竟然贪恋她此刻温柔的依偎。距离她生病那一晚,他们已经有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安静的独处。晕huáng的路灯下,顾南亭鼻端萦绕着程潇身上特有的女人味,而他眼里则是她明显的黑眼圈。
为了确保飞行安全,她从来都是严格遵守休息规定的。这一次却——
顾南亭突然联想到夏至近两日的安静和在机场她打来的那通电话。可任他如何仔细回想,也想不起来七年前的同期,在程潇身上发生过什么。
那个时候满心满眼萧语珩。至于程潇,不过是他众多员工中的一个,能被记住名字,已是荣幸。
借着路过的光亮注视着程潇的脸,顾南亭记起,在七年后正常的时间轨迹里,他们的初吻,也是在这样一个雨后的夜晚。
那时的她,不仅是中南航空机长中的佼佼者,更是倍受业内关注的女机长,没有之一。之所以如此被关注,是由萧熠引发的一起案件。
当时犯罪嫌疑人在机场挟持了人质与警方对峙,经过谈判,程潇和萧语珩不幸被罪犯点名,作为jiāo换人质的筹码。就在那一天,顾南亭才意识到,程潇于自己而言,意味着什么。
关于jiāo换,顾南亭心里有一万个声音在说不愿意,他甚至冷血地想,那些人质与自己毫无关系,他犯不着拿自己女人的命去换。
没错,是他的女人,程潇。至于萧语珩,在那一刻,身为兄长的顾南亭竟然忘了顾及。
却没有更多的时间思考,连犹豫都显得那么匆忙。他才把手机拿出来,连号码都没来得及拨出去就听身后传来清脆的女声:“不用打了,我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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