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拒绝婚约。”看到顾梓宛因他的答案怔愣片刻之后转而掩不住愠怒羞恼的种种表qíng,钟旻薄唇轻勾,“但如果作为盟友,我很欢迎。”
“你以为在你拒绝了婚约之后我还会支持你吗?”生平没被人拒绝过的顾梓宛几乎要怀疑自己听错了,但随之而来的是她心高气傲的自尊心受挫。
“会的,你是个聪明人,当然会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一方。”钟旻好整以暇,“我也听说顾氏那边最近不太平静,似乎是为了继承人的纠纷。”
见顾梓宛沉默不语,他又加了一句:“我并不要求在这次家族会议上你能助我一臂之力,但接下来的日子,我想我们会有能达成共识的时候。”
老人慢慢地踱出来,视线所及,那位终于得以进入他宅子的客人此刻正站在一幅画前,似乎看得入神。
他微咳一声,那人转过身,并不像以往上门的人一样西装革履一派现代气息,古老的长衫穿在他身上不显突兀,反而有种闲庭信步的淡然气度。
要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都适合穿这种衣服的。
老人怔了一下,目光不失锐利地扫过他,一边伸出手:“请坐。”
陆知处坐了下来,接过管家端来的茶,道了声谢,向老人微微一笑:“晚辈陆知处,不知老先生如何称呼?”
“鄙姓金。”
和他祖母同姓?陆知处挑了挑眉,指着自己方才驻足观赏过的画笑道:“晚辈见那幅画上有青石老人的落款,莫非那是金老先生的画作?”他知道此行目的迫在眉睫,但此时此刻却绝不能开门见山。
老人见他谈吐温文有礼,又听他提起自己的得意之作,脸色顿时缓和不少。“那是闲时涂鸦,登不得大雅之堂。”
“过谦了。”陆知处微微一笑,“晚辈看那幅画,山水泼墨之中隐有忘尘之境,斗胆猜想金老先生是位老庄之道的爱好者。”
好话说得不着痕迹,再清高的人也不会觉得碍耳,只见老人脸上微微动容。“你懂画?”
“少时受家祖母熏陶,教过一二,略知皮毛。”陆知处出言愈发文雅了,他也察觉到老人态度的变化。
老人没再说话,喝了口茶,这才慢慢道:“你来这里该不会只为了和我谈画,说吧年轻人,你的目的。”
有了他这句话,陆知处也不再绕圈子。“晚辈想用手中一物换得老先生手中所持有的宋氏10%的股权。”
“好哇,我就知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老人淡淡地笑,态度却是出乎意料的gān脆。“你有什么宝贝值得我拿那10%的股权来jiāo换?”
陆知处将那只紫檀盒子移至老人面前,缓缓打开。“凭盒中之物,听说老先生极爱清朝饰物……”
话未竟,老人已看清那里面的东西,脸色立即大变,拿起盒中镯子细细端详,禁不住双手微微颤抖,再抬首,满是皱纹的脸上隐见厉色。
“你这东西,从哪里来的?”
第27章
和聪明人说话果然毫不费劲。
只见顾梓宛垂首片刻,抬起头,嫣然一笑。“我明白了,想必今晚你已胸有成竹,不须我再锦上添花了。”
“也不尽然。”钟旻端起龙井轻啜了口,淡淡一抿。陆知处很喜欢茶,尤其是雨前龙井,和这人相处久了,他似乎也被感染不少,起初只觉得龙井不如咖啡过瘾,又没有其他茶类来得一苦到底,现在喝得久了,方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齿颊留香,隽永绵长。“花不嫌多,来者不拒。”
顾梓宛打量了他一会儿,方才叹道:“也只有彼此世jiāo我才说,你这人真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凉薄,只怕没什么女人受得了长留在你身边。”
“这是诋毁?”
“不,是惊叹。你别这样看着我呀,人生总要有点不可预测的风险才有趣,不然事事掌握在先岂不无聊得很?”顾梓宛咯咯笑了起来,“虽然我依旧认为联姻是结盟最牢固的手段,不过你既然拒绝,那也只好另觅良途了。”不要怪她恢复得如此之快,只因从小生长在那样的环境里,她很明白怎样做才是对自己最好的。
“不过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拒绝这样一桩对你我都有好处的联姻吗?”星眸一眨一眨,闪烁着不知名的光芒。“难道说,你已经有心上人了?”
“你不会认为你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和我在这里聊天吧?”
下逐客令了?她轻笑,吞下最后一口樱桃苏,吃相优雅而淑女:“不要紧,现在没人当我是威胁,待他们先争出个子丑寅卯再说,太早踏进去只会沾上一身腥。”
想先看龙虎斗,再坐收渔利?钟旻不置可否,从小一起长大,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女人的城府了,但顾家那帮子人也不是没有一个是好料理的,她想要凌驾于众人之上只怕还需要下一番功夫。
眼见老人如此激烈的反应,陆知处立时与这枚镯子的来历有着莫大的关联。“这是家传之物,由晚辈祖母留下的。”
老人面部耸动,迫不及待地追问:“你祖母叫什么名字?”
“金恒亭,之前还有一个名字,叫爱新觉罗恒亭。”凡是中国人对后面那个姓想必都不会太陌生,满清覆亡之后,满人的地位一落千丈,他们为避免麻烦,常常将自己的满姓改为汉姓,而满语中的“金”,就是爱新觉罗的意思。
“爱新觉罗恒亭……”老人似喃喃,又似回忆,枯瘦的手qíng不自禁伸出去抓住陆知处的衣袖,“她呢,现在在哪?”
“她已经在不久前辞世了。”
老人大吃一惊,脸色骤变,身躯已摇摇yù坠,几要倾倒,陆知处连忙扶住他。“老先生与家祖母是旧识?”
其实这已是不言自明的事实,此时陆知处问出来,不过是转移老人的悲伤,他自己心下也很意外,祖母少时离家,随着爷爷在外飘泊,早已和家里断了联系,然而几十年后远在香港的一隅,却竟还有人认出了这只镯子……
“她怎么死的?”老人却不理会他的问题,兀自问道。
“旧疾突发,心脏病。”
老人闻言,再也禁不住陆知处的搀扶,身体重重跌坐在椅子上,神qíng奇异,说不出是悲伤,还是遗憾。
陆知处静静地默立一旁,等他恢复过来。
“她这几十年过得好吗?”
“很好,祖父祖母二人伉俪qíng深,几十年来虽然颇多风雨,却都是两人互相扶持着走过来的。”
“那就好……”半晌,老人长长地吐了口气,qíng绪渐渐沉淀下来,毕竟已经是几十岁的人了,人生看得太多太淡,再怎么悲伤也不会在面上流露太久,他打起jīng神重新注视着眼前这名故人的后代。
“你是恒亭的孙子?”
“是的。”陆知处神色淡定自如地任他打量,心里不能说毫不着急,但事qíng峰回路转发展到这一步,贸然开口只会适得其反。
本以为老人会有一番仔细的盘问,谁知看了他半晌,那双冷漠的眼神里竟流露出一丝笑意。“你知道吗,虽然你长得不像恒亭,但那说话的神态和语气却像了个十足,这让我完全可以毫不犹豫地相信你。”
不待陆知处回应,他缓缓道:“我是你祖母的堂兄,也就是你的舅爷,你祖母想必没有跟你提起过吧?”
陆知处神色一动,“舅爷的名讳是上恒下音?”
老人显然很意外,“你知道?”
他点点头,“听祖母提过,说年少时家族里就数你们俩的qíng谊最好。”
“是啊,qíng谊最好……”老人的神qíng似喜似悲,仿佛陷入久远的回忆,一边轻轻道:“当年我出海留洋的时候,恒亭还只有十五六岁,我们甚至还约好回来之后要一起去看看西藏的布达拉宫,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竟是天人两隔……”老人微撇过头,眼底的泪光一闪而过,“不说这些了,能够在有生之年见到恒亭的亲人,我已经很高兴了。”
“若是早点知道舅爷,知处也不会等到现在才来拜访了,请您谅解。”在知道了这老人与自己的关系之后,陆知处的语气多了几分柔和,无论这里的财富古董有多少,他所看到的,不过是一个孤独的老人罢了。
“说起来还是托了这只镯子的福啊!”老人挥挥手,突然似想起了什么,话语一顿,慈蔼地望着他。“我记得你来这里,好象是为了拿它来跟我jiāo换宋氏10%的股权对吧?”
“是的,希望舅爷可以成全。”陆知处语调平稳,不改初衷。
老人抚摸着镯子上jīng致玲珑的纹理,半晌才缓缓道:“这只镯子是我们家能够保存下来为数不多的贵重之物,因为你祖母是幺女,所以才传给了她,现在她把这只镯子留给你,足见对你的信任与爱护。”
言下之意,是责怪陆知处不该拿先人遗物来换这区区10%的股权。
陆知处微微一笑,“我会在心中永远怀念祖母,一枚镯子不过是身外之物。”他顿了顿,“何况,这只镯子代表着家族过往,我以为放在舅爷这里会更好,也只有您这样的人才会懂得它的好。”
“你这小子好会说话!”先前古怪而略显严厉的老人蓦地大笑,拐杖顿了几下地。“明明是想要那股权,却只字不提,只是一个劲地捧我。”
陆知处但笑不语。
“我是你舅爷,就凭你奶奶的渊源,这个忙我也非帮不可,宋氏这10%的股权,是当初宋诚初为了感谢我帮了他一个大忙而送给我的,我拿着也没什么用,你只管要去也无妨,如果宋氏因此不能轻许而需要开股东大会来表决的话,我也会站到你那一边的,至于这只镯子,你还是自己留着吧,见到你,听到恒亭的消息,是我这几年来最开心的事了。”
他望着陆知处的神色愈发柔和,“越看越觉得你像恒亭,这神态,这笑容……”
老人语调淡淡,也透着淡淡的欣慰。
待出了金家大门,已是日幕西垂。
陆知处看了一下表,六点。
拿起电话拨通,却传来对方已关机的显示。
他吸了口气,默立半晌,又按下另一个号码。
“喂?”
幸好,这次拨通了。
“张绍吗,我是陆知处。”
“陆先生?太好了,你一直关着机,我都不知道要上哪去找你,二少他已经往钟家老宅那边过去了……”
陆知处不得不打断他,“他关机了,我要怎么联系他?”
那边闻言也犯难了,“这,二少等了你好久,刚刚才走的,现在老宅是非钟老爷子的允许不可入内的……”
挂了电话,陆知处长长地吐了口气,不许外人入内么,那么就只有……
52书库推荐浏览: 梦溪石古镜
梦溪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