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希望得到一个什么答案?
从踏进这间牢房的第一步,吴议就立即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这绝不是一桩简单的冤假错案,有人隐藏在背后,步步为营,目的就是想要通过他这个“饵”钓出一条大鱼。
这样的事情,早就永徽年间高阳公主谋反一案就有了先例,当时高阳公主为争夺爵位,不惜污蔑自己的大伯哥房遗直对自己无礼,结果反被长孙无忌抓住马脚,翻出与其与荆王李元景“谋反”一案,借机彻底地清扫了所有曾经或现在依然与自己立场不合的政敌,成为当时震惊朝野的一桩肃清大案。
尽管长孙无忌最后也不得善终,但是这样的先例摆在眼前,想要效仿,也不算太难。
如今掌管大理寺的正是昔日的东宫左庶子张文瓘,吴议可不觉得凭借郿州一行那几面之缘的交情,这位精明能干的太子党要员就能轻易放过自己。
见他沉默不语,周兴又替他剖析一番:“其实张博士对你也算是有知遇之恩,你这样谋害太子,难道就一点也不内疚吗?我还听说太子对你颇为欣赏,在张博士面前常有激赏之言,对于这样的伯乐,你又怎么下得去狠手呢?”
说罢,他长吁一口气,冷冷的目光刻在吴议的脸上,仿佛在他眼里,这就是个不知飨足,不懂回报的白眼狼。
周兴所问的每一个问题,吴议都很想反问回去,但他深知眼前这个看似温文有礼的年轻人的厉害手段与真实面目。这番话绝非是和他推心置腹,反倒要诱导他说出心中的秘密。
他不由苦笑,也提出一个问题。
“你们凭什么就指认我是危害太子之人?”
“凭你鬼鬼祟祟,擅闯奉医局,企图销毁证据。”周兴最后叹了一口气,仿佛吴议唯一的一句话,就是最愚蠢的一句话,“或者说,就凭你是沈寒山的门徒,武后的走狗。”
他这句话,可以说是最后给吴议一次机会,让他供出背后主谋了。
吴议眉心一跳,这才明白了这出好戏,想要唱给谁听。
周兴这颗摇摆不定的墙头草,显然还没有站定自己未来效忠的主子,还企图借此事助太子党扳倒武后,把吴议当成自己仕途上的最佳的祭品。
而这一搏,也是太子党的背水一战。
此时的武后虽然已经垂帘听政,手握大权,但其心腹李义府死于贬地,袁公瑜遭到贬谪,就连许敬宗都因年老体衰而辞官。在表面风光的“二圣临朝”的局势下,武后的地位实际上已经势单力薄,岌岌可危。[1]
而这一切,均是出自看似懦弱的李治的安排。他已经剪除了“旧武党”的羽翼,可以放心大胆地借助武后的才干与能力,替自己这个不争气的身体治理国家。
在这个节骨眼上,趁着“新武党”还没有完全成立,击溃武后,完成连长孙无忌都未能完成的伟业,又是多么一件令人心神激荡的事情!
周兴当然想不到,他自己就会成为新武党中的一员。
而撬开眼前这个少年的嘴巴,才是当下最要紧的任务。
——
大明宫中,另一场交谈正在进行。
显然,这里的气氛要比大理寺狱融洽很多,硕亮的烛光牵拉出一高一低两道长长的影子,落在一席摆好的飨宴之上。
金乳酥、水晶龙凤糕、贵粉红、御黄王母饭、玉露团、八方寒食饼……道道都是时下流行的吃食,简直可以凑一席烧尾宴[2]。
往常太平若见了这一席,早就急不可耐地扑过去了,哪里还管什么别的事情,但今天,她显然没有往日的兴致。
“今天这是怎么了?”
武后挥手屏退侍候一旁的宫人,偌大的宫殿中顿时只剩下母女二人。
“女儿有一件事想不明白,想请母亲指点一二。”
太平把手藏在背后,面上一副大惑不解的模样:“夫子今天教李密的《陈情表》,里头有一句‘臣生当陨首,死当结草’,女儿不明白,为什么他死了以后还要编草呢?”
武后微微一笑,将她揽过怀中,正欲借机给她讲一讲《左传》的故事,就已经瞧见她背后的那枚弥勒佛面具。
她垂眸沉思片刻,反而向太平伸出手:“你今天拿在手里的是什么,怎么藏着不给我看?”
太平腻歪歪地倚在武后的怀中,跟她讲起这面具的来历:“这是女儿去年新春得到的玩具,是一个叫做吴议的太医哥哥送给女儿的,当时女儿和弘哥哥走散了,幸好遇到了太医哥哥,才能重回母亲身边。”
武后仔细翻动着这半旧不新的面具,心底早已通明透亮,不由微微一笑:“看来今天你不是来问什么是‘结草’的,而是问怎么报面具之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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