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太子殿下并不知道此事。”吴议抬眼望着帘后簌簌抖动的身影,声音轻如和风细雨,丝丝扣入人的心弦,“孝敬皇帝至纯至孝,爱护手足,若九泉之下有灵得知,想来也不愿意太子殿下获悉此事。”
裴氏浑身的力气一松,整个人陷入绵软的锦被之中,入目是一片凄迷而浓重的白,像一片拨不开的云雾,沉沉地缠入心扉。
“罢了。”良久,她才长长地吐出一口闷在胸口的冷气,只觉得鼻唇皆被冻得冰片一般,只能麻木地张翕着,“此事,我会带去九泉之下的。你去吧。”
“那臣就告退了。”吴议知道再怎么劝说都是无济于事,裴氏的心已经跟着孝敬皇帝一起死了,又岂是他一介凡人太医可以救得回来的?
不久之后,宫中便传来了裴氏病殁的消息。
她的死讯,就像一枚在风中摇摇欲坠的枯叶,在众人不经意的一转眼间,就悄无声息地跌落下来,划破碧波,未留下一丝波澜。
不过是个痴人罢了。
吴议在心底暗叹一句。
——
这一年的秋天好像格外得短暂,冬风一转眼便拂落了黄叶残花,将薄薄的霜雪盖在了大明宫每一砖一瓦上头。
年关就在这样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中悄然而至。
平常人最松懈的时候,便是大夫们最忙碌的时候,做学生的时候过年还有几天假期,而等到成为了一名医工,才发现以前求学的时光是多么幸福。
陈继文太医丞虽一贯宽和待下,但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弄出半点差池,就连除夕夜也编好了三个班子轮流值守,不敢有一丝懈怠。
吴议作为最太医署最底层的医工,也少不得在冷冰冰的太常寺内多呆两天,和他同班轮班值守的人多已经有妻有儿,巴不得快点结束自己的班次,回到家里舒舒服服地过一个年。
倒是吴议对自己那个人丁冷落的小院并没有什么兴趣,没事便往书库里钻,连沈寒山都取笑他如今已是书虫一条。
这一日,刚下过大雪,阳光折在厚厚一层雪地上,渲出一阵迷离炫目的光。吴议看久了书籍,偶尔从浩瀚的文字中一抬眼,便瞧见白茫茫一片雪地上多了两行深深浅浅的脚印。
人还没走到跟前,玲珑清脆的笑语先传入了耳中:“太医哥哥!”
吴议忙起身放下手中的书卷:“公主,璟……郡王爷怎么来了?”
李璟似乎是不大满意这个生疏的称呼,碍着太平在此也不好发作,只在眸中闪过一阵淡淡的失落:“公主和我打赌,说能在哪里找到你,我说在太医署的书库之中就能找到你,看来这一场赌约,是我赢了公主。”
他赢了,也不见多开心,太平输了,倒是高兴得紧:“太好了,我正愁没人陪我玩呢,母亲也不陪着我,说是什么吐蕃的使臣来长安了,要陪着客人过节。”
在太平口中平淡无奇的吐蕃使臣,此行却肩负着一个与她相关的巨大任务。
自从贞观年间吐蕃赞普松赞干布励精图治、锐意改革之后,这支来自高原的民族便不再甘心酣睡于唐朝这座雄狮之下,因文成公主的和亲而保持了数十年的友好关系,终究在新的赞普、松赞干布的孙子芒松芒赞手中又重燃了战火。
在这个世上,没有永恒的敌人,更没有永恒的朋友,有的只是利害关系而已。数十年时光一晃而过,眼下的唐朝早已不是贞观年间那睥睨天下、搅动风云的亚洲雄狮,而吐蕃也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友好和平、礼尚往来的友邦了。
但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却发生了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那就是其一族之长芒松芒赞的死亡。
这位曾在薛仁贵手中拿下一城的英武君王,也和自己的祖父、父亲一样,有着令人惋惜的短暂寿命。
就在仪凤元年,唐朝在另一端的新罗战线终于取得了胜势的时候,这位年轻有为的赞普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人世,留下了一个令人惋惜的局面。
而接任他的位置,是他当时年仅六岁的儿子赤都松赞。
幼主继位,噶尔氏家族专权,一时之间,吐蕃一族内乱四起。
尽管吐蕃竭力试图掩盖芒松芒赞的死亡,但这个不争的事实还是如窗纸内的一盏灯火,吸引着周遭敌手灵敏的视线,似乎只要轻轻一捅,就能暴露出其族内动荡不安的事实。
本来强悍如草原雄鹰的吐蕃一族也不得不暂且收起自己锐利的爪子,和唐划上一个暂且的休战符。
噶尔·赞悉若多布如今贵为一族之相,把持着突厥一族的政权,他亲自访唐,一来是为了表达休战的诚意,二来则也是为了掩饰芒松芒赞的死亡。
他历经三代赞普,权贯一族之首,自然对自己的邻居了解颇深,一口汉话说得极为流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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