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屋檐下,从衣襟里掏出鹰骨笛,一直怀揣着,暖得热乎乎的。“嗷!”狼崽跳到身旁,傍着他,爪子一伸一缩锋利得很。
“也不知你爹怎样了。”容落云说,“外头吵嚷一夜,这会儿能稍微歇歇么?”
临冬的大雨侵身,得多冷啊,他真想冲到街上去看一看霍临风。正想着,一人跨进院门,披蓑戴笠,走近些才看清是张唯仁。
这是来报信的,容落云问:“快讲,外头情势如何?”
张唯仁说:“打了一夜,天将明时最为懈怠,将军此刻正率人猛攻。”
容落云又问:“他好吗?”
张唯仁回答:“还好,并无受伤。”关于贼匪的状况,“因在城中,民居方便隐藏,不少民户被冲入家中的乱贼杀害。况且这些江湖人是汉人,来自民间,极易伪装成普通的百姓。”
这比明刀明枪的对战要复杂,陈若吟此招,既能拖住兵力,还会弄得塞北百姓人心惶惶。容落云叹一声,请教道:“以你来看,大概多久才能镇压住?”
张唯仁思索着:“事关百姓,将军必定严苛以待,半月之内恐怕不得松懈。”
容落云点点头:“那漠上呢?”
张唯仁道:“四更末的时候,两军正式开战了。”
那里才是真正的战场,容落云心头忽紧,许多话想问询明白,掂量一番却又觉得无用。他将狼崽抱起,冷似的,有点虚浮地说:“转告霍将军,府里一切安好,叫他放心。”
“是。”张唯仁应了一声,反身欲走,刚迈出步子却被容落云喊住。“那个……”容落云神情迟滞,“定北侯碰上秦洵了吗?”
张唯仁没吭声,只摇摇头,不知是没碰上还是不晓得。容落云再无可问,待对方离开,仰起脸,孤零零地望着屋檐滴落的雨水。
他忍不住想,爹和娘,是否在天上看着这一切呢?
是的话,又会如何思虑?求一个怎样的结果?
容落云有点魔怔了,冷风灌入衣襟,大雨淋湿袍角,他都未理会。半晌,肩背忽然一暖,来人给他披了件披风。
“夫人?”他扭过脸,见白氏平静地立在他身后,笑眯眯的……仿佛很喜欢他。他拢紧披风,将狼崽敲昏了捂住,生怕吓着对方。
白氏落座旁边,张唯仁说的话她都听见了,闷得慌,索性也吹吹风,看看雨。只是沉默更显消沉,她问:“这些年,你自己在外头?”
容落云答:“我和一些结交的兄弟在一起。”当年唐家姐弟三人,想必对方知道,“弟弟当年死在逃亡途中,我和姐姐相依为命。”
白氏揪紧帕子:“一定受了很多罪,你姐姐如今在西乾岭?许人家了吗?”
容落云垂下眼:“没有,为了刺探往来消息,姐姐明面上待在青楼。”他神色黯然,思念容端雨,也难免想到沈舟,“名声坏了,这辈子不好嫁人了。”
定北侯的夫人,端庄持重,怎能想到好好的女儿沦落风尘,白氏一时惊愕,回过神后露出浓浓的心痛。她看着容落云,太傅的公子,从小给皇子当伴读,亲姐姐该是长安城里的名媛闺秀,可惜造化弄人。
白氏暗自惋惜着,没想到容落云偏头看她,眼中亦装着一份怅然。“夫人,”容落云想到霍钊临走对他说的话,“你……担心定北侯吗?”
他问了句废话,白氏却笑起来:“我懂你的意思,霍家三个男人,我哪一个都担心,只不过这些年早已习惯了。”
皆道帝王家难做人,谁料将门更是凶险,就连太傅也可能有无妄之灾,算来算去,还是寻常百姓乐得自在。
容落云盯着淅沥的雨,祈愿终得太平日,大仇得报,能够与霍临风解甲归田。
城中的情形如张唯仁所说,一连数日不得懈怠,往昔繁华的城池弥漫着一股杀气。而漠上,定北军和突厥军队交战,霍钊一路大杀四方,军心振奋士气如虹。
然而所谓的螭那军,始终不曾现身。
秦洵那老匹夫,也一直没有露面。
将近半月后,蓝湖军营,七八名骐骥从主帅的帐中出来,各自去传令将士。帐内,霍钊与霍惊海站在沙地图后,父子二人皆盯着地图上的一处。
“父亲,”霍惊海指着那处,“攻至罗谒山,距离突厥部族太近,还是再考虑一番罢?”
霍钊道:“已经传令准备,考虑什么?”他觑一眼霍惊海,不算客气地说,“你就是太稳重,那股子勇猛劲儿不及你弟弟。”
霍惊海却不恼:“可是罗谒山地形复杂,极有可能被蛮子围困,无法突围。况且战线拉长兵马则弱,实在没有几分胜算。”
霍钊反驳道:“你错了,一定会胜。”
他负手立着,语调霎时趋冷:“将近半月了,螭那军避而不出,是拖着、耗着我的精力,时日越久,我打得越疲惫,到时秦洵以逸待劳,便更难对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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