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落云在霍临风后侧立着,那样安生,沉默地羡慕对方一家。娘亲,兄长,高门大户却不生分,言语之间透出十足的亲昵。
这种时候,他总是有些寥落,仰面望一眼天空,此刻也没有那对相伴的星星。忽然,白氏叫他:“小容,在瞧什么?”
他立即收回目光:“伯母,没事。”
白氏推开霍惊海扶她的手,道:“我明白战后事多,你们兄弟俩定要商议,去忙罢。”上前一步,将容落云从霍临风身后拉近些,“走,陪伯母回主苑去。”
容落云的心咚咚跳着,为何他觉得,白氏待他的神情和姿态,与待霍临风无异,是他自作多情了吗?他扶着白氏往回走,偷偷地打量,像个初次行窃、战战兢兢的小贼。
两人的背影渐远,霍临风收回视线,随霍惊海迈入正厅。
霍钊已去,霍惊海身为长子,担起侯府的大小事务,就连行走坐卧也颇具霍钊的风范。霍临风瞧得真切,在外征伐勇猛够了,这会儿浑身一轻,道:“大哥,我好想你啊。”
霍惊海觑他一眼:“浑没正形,都二十四了。”
霍临风较真儿:“还有七八日才是生辰,眼下还是二十三。”揭开小盖盒,冬日,糖渍花片渍的是梅花,他嚼一片咂着香味儿。
兄弟二人对坐片刻,外头的雪又下起来,霍惊海问:“阿扎泰押入大牢了?”
“嗯。”霍临风应道,“这一仗惨烈,十年之内,双方都无力再发动战争。突厥和钦察伤了里子,赔款是赔不起了,只能由着咱们割他们的地。”
霍惊海说:“除却疆土,谁做下一任首领我们也要干预,要保二十年的太平。”
霍临风端起茶:“塞北需要休养生息,过些安稳日子。”
他饮一口,垂眸盯着杯底的茶叶末:“不过,后续的交涉我不管,拜托给大哥了。”
霍惊海似有预料,问:“你有什么打算?”
霍临风说:“陈若吟勾结蛮夷,我必得去长安面圣禀明。”他稍一停顿,“哥,陈若吟一定要死。此战霍家功高,陈若吟死了,朝中便无人能制衡咱们,皇上必定不会再让我回来。”
厅中霎时安静,良久,霍惊海道:“皇上久病,没准儿快崩了呢。”
霍临风险些呛着,这大哥向来稳重,竟这般语出惊人。也对,霍家虎狼半生杀伐,骨子里都不好惹,他说:“大哥,你讲明白点。”
霍惊海睨一眼:“不必装傻充愣,我不过言中你所想而已。”
陈若吟扶植太子,太子为着这一倚靠,定会竭力保全,届时成帝若是驾崩,便热闹了。
“陈若吟想杀你,是因为误会你和三皇子勾结。”霍惊海说,“那我问你,你意图勾结三皇子吗?”
从前清清白白,如今呢,到长安之后呢?
朝局在变,人则无法从一而终。
霍临风如实回答:“若太子为一己之私保护动摇国本的奸佞,说明他不配为君,天下属于天下人,谁担得起大任我便扶植谁。”
他着重强调道:“是扶植,什么勾结,说你亲弟弟用那么难听的词儿。”
霍惊海随手掷一颗盐津梅子,又笑又烦:“行了,亲弟弟,去陪娘亲说说话罢。”
霍临风张口接住,起身拍拍衣袍,转身潇洒地去了。
主苑大屋内,桌上摆得满满当当,蜜食,江南的点心,各式果品,吃都吃不过来。容落云眼前的碟中摞了小山高,嘴里还含着一块,咕哝咕哝地嚼着。
白氏说:“府里厨子做的,不知地不地道。”
容落云忙不迭地点头:“好吃。”他夹一块给对方,“伯母也吃,光我吃,怪不好意思的……”
白氏掩面轻笑:“这有什么,临风如今大了,还收敛些,从前在军营辛苦,归家后像个活土匪,来问安的工夫把我这儿扫荡一空。”
容落云跟着笑:“我毕竟与他不一样,在别人家里,那般成什么体统。”
白氏的笑意逐渐浅淡,最后微微笑着,一派温婉至极的模样。“孩子,之前我拿你当客,是因为我们霍家欠你。”她说,“眼下你已抛却恩仇,原谅了侯爷,在我心内,你便和临风是一样的。”
容落云怔住:“我愚笨,伯母……你说明白些。”
白氏放慢语速说道:“你自小没了爹娘,父母缘薄,前些日子咱们相处,我认为是有缘的。你如若愿意,就把侯府当作一个家,把我当作你的亲人。”
她说的是亲人,不是娘亲,幼年失恃,娘亲在心里是无法取代的。她也无意取代谁,只想亲近地疼一疼这个孩子。
容落云懵着,如梦般,陷在白氏的一番话中回不过神。他松手掉了筷子,睁着两眼,瞳仁儿都轻轻地颤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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