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文的表面下是倨傲和冷漠,野心中还藏着心机。作为幻花宫中的第二位掌权者,身居高位动辄号令千人。而以幻花宫等四大派为首的修真界自古以来又是魔族的死对头。对他们而言,苏夕颜实在是个危险人物。
竹枝郎将探来的情报悉数告知天琅君,天琅君却全不关心。
他一旦痴迷上了什么东西,就会忘死忘生,孤注一掷。并非不知底细,而是一直从未怀疑。
为“不怀疑”所付出的代价,就是被镇压的白露山下整整十几年的暗无天日、不得翻身。
“我想杀人。”
这是十几年里,天琅君重复次数最多的一句话。而以往的天琅君最喜欢的就是人,他从不杀人。
没有强大的魔力来源支撑他的人形状态,竹枝郎又退回了半蛇之身。每次见到他在地上艰难地爬来爬去,天琅君就要扔给他一个“滚”。
“你爬的太难看了。”他说。
竹枝郎便默默扭出去,在外边寻一处日光月光晒不到的地方,继续练习生疏多年的爬行。
君上的脾气变得难以想象的坏,竹枝郎却半点提不起愤怒或委屈的力气。
天琅君的“滚”,意思是让他滚回魔界,滚回南疆,滚回他老家,滚哪儿去都行,就是不要呆在天琅君跟前。
天琅君不能容忍有旁人看到他如此狼狈卑微、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样子。他一出生就是魔族最尊贵的世子,从没有吃过苦头,永远从容优雅,拒绝一切可能破坏形象的低俗事物,还有轻微的洁癖。他不喜欢难看的东西,可实际上现在的他,比谁都要难看。
满身血污地被锁在七十二道铁索、四十九重符咒之下,只能每日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躯体逐渐腐烂腥臭,偏偏神智还极度清醒,连想昏厥都做不到。修真界那帮人杀不死他,就想尽千方百计来活活折磨他。恐怕竹枝郎丑怪的半蛇形态,都要比这种状态下的天琅君好看点。
退化后的竹枝郎无法说话了,天琅君就开始自己对自己说话。每天有将近一半的时间,他都在重复那些戏文里的对话和唱段。有时天琅君唱着唱着,也会忽然被割断了喉咙一般戛然而止。竹枝郎就知道,这一定是苏夕颜带他们看过的某一出戏。
可是在停顿了一段时间之后,天琅君又会戛然而起,用更高的声音继续下去。缠绵的曲调在杳无人烟的山谷和嘶哑的嗓子里,被拉得很长。长而凄厉。
竹枝郎不能说话,不能让他“别唱了”,不能举手,不能捂紧耳朵,不让自己听到这声音,从而越发明白什么叫做“无能为力”。
既然伤心,既然痛苦,为什么要勉强自己。
他能做到的,只有坚持日复一日,一点一点用叶子衔来露湖的水,清洗天琅君身上那些永远也好不了的伤口。
十几年里,他们从来不知道洛冰河的存在。苏夕颜并未如预料般的成功掌权登位,而是销声匿迹不知所踪。哪怕是重见天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也还是不知道。
因此竹枝郎在南疆第一次看到那张脸时,惊诧得连交代给他的正事都忘了办,一番斗罢,直接回去禀报了天琅君。
于是有了圣陵一战。
把沈清秋从口中吐出来安置好之后,天琅君盯着专心扇蒲扇烧炭石的竹枝郎,道:“你看他究竟是像我还是像她?”
这个“他”和“她”,竹枝郎都明白是谁。他道:“君上不是已说过了。像他母亲。”
天琅君摇了摇头,笑道:“那股子故作冷酷的劲儿……”
其实他们都知道,洛冰河对于人的眷恋和依赖,还有义无反顾、死不回头的偏执和痴意,更像天琅君。
天琅君单手托腮,看着闭目的沈清秋,叹道:“可他比我幸运多了。”
洛冰河死不放手的是沈清秋这样的人,确实幸运。起码沈清秋一定不会召集整个修真界,把洛冰河镇压在苍穹山下。
而且,在这世上,没有用嫌恶的目光来看竹枝郎那副丑恶模样的,只得两个。一个是天琅君,另外一个就是沈清秋。
天琅君道:“如何?你想不想把这份幸运抢过来?”
瞪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天琅君的意思,竹枝郎闹了个大红脸:“君上!”
天琅君道:“抢吧抢吧。都是魔族,还讲究这个?何况表兄弟而已怕什么,漠北一族上代领主还堂而皇之抢了亲弟弟的正妻呢。”
竹枝郎道:“我没有这种念头!”
天琅君奇道:“那你为何脸红?”
竹枝郎隐忍道:“君上……若是少让我搜罗那些本子,或是不要叫我一起看,又或者不要念出来强迫我时时温习,属下就一定不会脸红。”
害得他总是耳边时时回荡着一些奇怪的东西,无法问心无愧地直视沈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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