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舍翁来的好巧,厨下做了好辅食,不若尝尝?”
顾昭摸摸肚子道:“不管什么吧,早起就入了一碗补气的,一颗米都没落肚呢,多上一些来。”
尓谷先生笑笑,冲门口侍奉的一位老仆点点头。那老仆转身去了,片刻,端了一个小炉子进屋,取了木炭引着给屋里添些暖和。
这点哪里够,顾昭是个畏寒的,才一坐下,便觉着股下一股子凉意窜着脊梁骨走,他都多少年没跪坐了!他脾性多了份忍耐,也不动,倒是他哥哥受不得,很快,有人端来两炉炭火,一盆打着顾昭郡公府的徽记,一盆是顾山的,还有一盆被大门口的顾茂丙劫了去在院门口烤着。
两盆大炭将屋子里暖的舒畅,顺着屋子里的门扇往外看去,却是一颗堆了半叶雪的桃树与半个小院子。一阵寒风吹过,残雪飞散,倒也是冬日的好景观。
半响,有大学生带着中学生双手喷着小几案进屋,一位长者身前放了一个。
顾昭闻着香味看去,却是四个碟子一碗热汤。
食物俱都放在黑瓷器皿里,汤是热乎乎的米汤,四个碟子里分别是,一盘萝卜条,一盘菜叶,一盘腌蚕豆,都是凉拌腌制,剩下的一盘码着三张白面饼。
顾昭见老哥哥端起米汤喝了一口开胃,他也端起来喝了一口,好不舒畅,便叹息了一下,拿起面饼撕开食,却看到热乎乎冒着热气的糖心。
“这个好,都好些年没吃了。”顾昭夸奖了一句。
“具是粗食,那里就好了?这些娃儿起的太早,咱家倒好,亲戚里道总有不如意的,就把辅食当了正餐,一来二去也就多了夯实的东西,那些小崽子个个能吃,虽是表里亲戚,那也是亲戚,管他是谁的呢,也都是咱家的不是,饿着那里读进去书?这不,跟你嫂子商议了一下,咱家学下一个月,就这样的辅食得有五十贯,这还是用着乡下庄子的出息……”
听到这里尓谷先生便笑了:“舍翁这话就过了,朝暮两顿足量的辅食,他们家去还要吃,某看来神仙日子也就是这般了。某年幼那会,家母从春梭到冬去了赋,剩下的半点不敢着身都给交了束脩,一日有一顿饱的那是过丰年节了……”正说着,他忽想起什么,便对顾岩道。
“老国公,学生有些事想托付则个。”
顾岩笑道:“先生尽管说来。”
尓谷先生有些忸怩,想来这人脾性刚烈,一肚子锦绣才混到侯府家学,那也是有原因的。
“无事,先生尽管说。”
如今顾家,除了皇家的事情,这大大的国度,做不到还真少,因此顾岩叫他尽管说。
“如此,便……便说了,某少时家贫,又是寒门出身,因此学下也无几个挚友……”尓谷先生絮絮叨叨的,拾了陶壶取了水,放在小炉子上煮着。
屋子里水蒸气缓缓的冒着,尓谷先生不紧不慢的声音传来。
学律学的都是这样,脾性里多了些丁是丁卯是卯的风骨,便是说些动人的,由他们嘴巴里出来都是无风无浪的平铺直叙。
“……由家到景山书院,五百里的官路,要走十天,三月一归家,离家时家母给做十五个蒸面粗饼带五十个钱外加一匹粗布,她算着我吃到学里就足够了,却不知道那时某正是长身骨,十五个蒸饼不足七八天便完了,无法,只能一路买着吃。”
前朝那会子,布帛都能算钱,一匹粗布大约就是百十个钱的意思。
“……到得学里,身上钱财去尽,只有一匹粗布交到学里算是粮钱,一日学里才管一顿,又吃不饱,万幸那时学里的学兄对某多方照顾,若无他们,某早就饿死了,就不饿死,怕是依旧只能是做田间舍郎,那里有这般好的命读书呢?
少时六年书社,学海与学兄们同吃同住,却不想……前朝今朝,五十年两次战乱,一次丢了廖兄,一次丢了冯兄,老公爷人面广,识得天下间的贵人,便帮学生随意问问,寻寻我那两位兄长,学生今年都五十七了,这把老骨头丢在北疆也无甚,只想死前见见少时挚友,也好了却我这心愿,便是死也是无憾的。”
顾岩顿时乐了,见尓谷先生又要施礼,赶忙扶起他道:“这有什么啊?先生万不敢多礼,您是传道授业的,我一粗人,这就过了,过了啊!赶紧起来,一会将名讳祖籍写来,我当是什么事儿呢,原来是这个!再小不过的事儿了,赶巧了,我那小子在知院管着一些琐碎,即是读书人,当年可经了官考?”
尓谷先生忙道:“有的,有的,当日都评了等,我是二等,廖兄是三等,冯兄当年是一等,先生赐了号的。”
顾岩拍拍腿道:“那就着了,定有底簿登录,转日我们京里家去,便与先生找找,举手就完事儿了,您看您,这大礼小礼的,可不敢这样!您是个有情谊的,我就看重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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