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见他态度和缓,猜测他没了钳制王夫人的把柄,底气不足了,忐忑不安的心稍定,仰着脑袋抬着下巴进屋,又摆起了老太君的款儿,心里暗暗思量待会儿要如何令他服软。
王熙凤觉得有门儿,忙爬起来亦步亦趋的跟进去,一众主子把狭窄的厢房塞的满满当当,外面围着四五十个拿棍拎绳的壮年仆役,看上去很有些排场。
贾环扶赵姨娘在主位坐定,自己捡了张靠背椅歪歪斜斜倚着,似笑非笑的睨视众人。
贾母自以为掌握了先机,冷冷开口,“环哥儿,你性子忒也阴毒,当真我拿你没有办法么?我实话告诉你,我再怎么着也是贾府的老太君,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若真要整治你,你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现如今状子烧了,被发卖的祭田我全部赎回,牵涉进来的几位族老也都打点疏通守口如瓶,那事儿抹的干干净净不留痕迹,即便你闹将出去,府里人众口一词反告你一条昭冤中枉之罪,革除功名赶出宗族,你想想你还能不能活!”
话落,她冲站在门口的小吉祥厉声喝道,“贱婢,还不奉茶!没见几位主子都在这儿坐着么!反了天了!”
小吉祥转身下去,拿了一壶热茶径直走到环三爷和赵姨娘身边,给他们各自斟了半杯,然后目不斜视的侍立一旁。
贾母气得浑身发抖,将桌子一拍便朝贾环瞪去。
贾环浅浅小啜,放下杯子曼声道,“老太太好大的威风。那事儿果真抹平了?你确定?我今儿也告诉你一句实话,我是不想与你们一般计较,若真要整治你们,你们绝对会死的很惨!”
他站起身在屋里踱步,轻笑道,“不就是一张状子么?你们想要直接开口问我就是,何必干些偷偷摸摸的勾当。喏,这儿一张,拿去。”他从花瓶里抽出一张随意扔到地上。
“这儿也有,拿去。”从书架中抽出两张扔掉。
“这儿,这儿,这儿,多得是。”书桌的抽屉,字帖的夹层,甚至床榻底下,一连翻出五六张,最后竟从枕边的匣子里掏出厚厚一沓,往空中一抛。
盖了血手印的状子纷纷扬扬下落,骇的贾母等人连滚带爬的跑出屋,桌子撞歪了,凳子翻到了,形容好不狼狈,唯恐沾上一星半点儿毒药。
贾环颇觉有趣,歪在炕上低笑连连。
贾母表情扭曲,气息粗重,若不是有拐杖杵着,早已瘫软在地失了威仪。从怀里摸出鼻烟壶深深嗅闻几下,她勉强定神,走到门边往里一看,眼珠子差点没挣出眼眶。
贾赦胆子也大,同样走过去探看,惊叫道,“怎,怎么都是真的?”赖大的血掌印,书记官的签名,官衙的印章,一个没少。
贾环止住笑,轻飘飘开口,“谁规定状子只能写一张?既落到我手里,我叫他写几张他就得写几张。你们还要么?我这儿多得是。”从床底下拽出一口箱子,挑开箱盖,他恶意满满的道,“你们喜欢尽管拿去,不拘是烧是撕还是剪成窗花儿,随你们折腾。”
似想起什么,他拍了拍脑门补充,“哎,差点忘了,晋亲王那儿还有我几箱子存货,拿到城门口抛洒,足够京里人手一张。你们觉得这个主意好不好?有不有趣儿?”
贾政不敢想象那荒诞的画面,可他心里十分清楚,贾环既说得出口,就绝对做得出来,心里怕了,怯了,彻底退缩了,想走才发现院门已经上锁,压根走不脱,除非把贾环哄高兴了。
“疯子,疯子,你就是个疯子!”贾母杵拐杖的手青筋暴突,剧烈颤抖,若不是有鸳鸯和琥珀一左一右搀扶,不停的往她太阳穴抹红花油,没准儿会被气晕过去。
贾赦垂头忍笑,心道你们几个凡人如何玩的过混世魔王?状子一写便写几万张,这是人干的事儿么?赖大不是被打死的,是写死的吧?绝,真绝了!想到这里心内又是一阵狂笑,对贾环佩服的五体投地。
王熙凤站在门口,目无焦距的盯着一张状子。受了那么多罪,得到的竟是这么个随手可扔的东西,她图的什么?!名声丢了,脸面丢了,丈夫的信任丢了,健康的身体也丢了,她究竟图的什么?!
仿佛一脚踩空坠入深不见底的山崖,明明知道会死,可死亡总也不来,那萦绕不去的惊惶远比性命终结的瞬间更为难熬。王熙凤砰地一声跪倒在地,掩面长啸,嗓音悲戚。
院子里的仆役们想不到事情竟如此起起落落,峰回路转,原本的嚣张气焰全被深切的恐惧所取代,忙将手里的棍棒绳索扔得远远的,接二连三的跪趴下来磕头。
贾环理也不理,歪在炕上指了指自己屋子,轻笑道,“我这人心实,大方,有什么好东西就喜欢摆在明面,从不设防。瞅瞅,这屋里的摆件全都是皇上御赐的书画古董,价值连城;我那装银票的钱匣子从不上锁;玉佩扳指发冠等贵重饰物也都随便塞在衣柜里,丫头们喜欢随她们自己去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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