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妃多年不用粉黛,只有在最后一战前,玥帝亲手在她额间画就了象征月神明舒的明月图腾。这本是帝王为胜利而祈愿的仪式,因二人身份,倒像是夫君仔细为妻贴上花黄,即便兵临城下,依然透着几分久违的闺房之乐。
江雪妃枪下不知多少亡魂,这额间的金纹却被保护得很干净,直至战死,依旧不曾沾上半分血迹。
顾余生不便去查探女修尸身,确认了其身份就自发退后,让对人类男女都无所谓的释英上前查看。
这冰层刀枪不入,似乎是强大术法所致,然而被冰封的尸体腹上有几处被冻住的窟窿,明显已被掏出内脏。失去了脏器便无法进行真气循环,这虽是强大修士的尸身,却没有任何力量。
若要做详细调查还需凿开冰层,释英此时只欣慰道:“我们猜对了,尸神宗覆灭时并没有时间转移江雪妃的尸体。”
师徒二人一见尸体便发自剑修本能去调查,鹤五奇却是疑惑地侧着耳朵,突然道:“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
释英和顾余生本还什么都不曾听见,伴随他话音一落,江雪妃手中的大越尘霜竟跟活了过来似的,蓦地就发出铮铮微鸣。
沉睡千年的银枪正在缓缓苏醒,汇聚在洞穴中的白雾随之涌动,众人迷蒙的视线中渐渐出现了几道人影。
江雪妃是战死的修士,死前仍带着深深的不甘,虽被安葬,其魂魄却始终在越京上空徘徊,试着去寻那一战后便失去踪迹的玥帝。
所以,当妃陵被盗时,她的神魂第一时间就回到了自己尸身,将一切试图亵渎自己尸体之人隔绝在外。
江雪妃死时不肯超生,身上一半灵气已转化为鬼魂阴气,如此背负亡国之运的怨灵,纵然是净世宗也拿她无法,只能在阴寒山与其僵持不下。
然而,活人有牵挂,死人也是,某天,一名衣衫褴褛的中年人被白巫带到她面前。江雪妃用了许久才认出,这是自己的侄儿,按辈分,该是这一代的江氏族长。
看着同族从锦衣玉食沦落到遍身狼藉,江雪妃的心已缓缓沉了下去,男人的言语也验证了她的猜测。他哭着跪下,很是委屈道:“姑姑,家族因你遭此灭顶之灾,你可不能坐视不理啊!”
江氏是玥朝最古老的家族,历代嫡系皆是冰灵之体,自付血统尊贵,乃天下最为倨傲的存在。然而,对她这个混血族人都嗤之以鼻的江氏,终是被人抽了筋,剔了骨,只徒留一具空壳跪伏在地,如野狗一般祈求主人的怜悯。
当年的她虽厌恶江氏,却也欣赏这些人生来就要追求第一的狠劲。他们为了证明自己血统的优秀,为文要做天下第一的治世贤臣,为武要做令敌军闻风丧胆的将领,就算是签了江家卖身契的杂役,那也要是整个玥朝最优秀的仆人。
那时的江家人,为了让自己有傲慢的本钱,为了保住这可以直视帝王的脊梁,从出生开始就是努力的天才。
可是现在,江家亡了。
当后辈跪在她面前哭诉家族遭遇时,江雪妃只有这样一个念头,意料之中,却难免有些感伤。
她一生戎马,一见此景便知来者不善,纵使如此,徘徊在阴寒山的女鬼仍是淡淡问:“说吧,你想要什么。”
断了的脊梁再难续上,此时的江氏族长完全没有被人奴役的屈辱,闻言反倒期待地看向她:“白巫承诺,只要取得你的内脏,便放江家人离开。”
江雪妃化鬼时便没了丹田,她不明白这具尸体为何会被盯上,却也知白巫夺取自己内脏定是有所图谋。
然而,看着自己唯一还活着的亲人,这令净世宗万分头疼的女鬼终是将锋利指甲对准了自己尸身,她面无表情地扯着心脏扔在白巫面前,言语很是漠然,“这是心……”
然后就是肝脏、脾脏、肾脏……她一直是不知道何为退路的女人,自己将躯体掏得干干净净,最后低头看着这具闭眼安眠的尸身,只用素日下军令的冷漠语气道:“拿去,让江家新生的孩子离开。”
她刚开始动作时,江氏族长还有些欣喜,听了最后却是瞬间脸色煞白地叫:“姑姑!”
“江家人宁可玉碎不求瓦全,我的族人已经战死,献祭家人向白巫求饶的你们不配姓江,除了尚不知事的孩子,本宫谁也不救。”
他的声音凄厉,苍白的女鬼却不为所动,那双凤眸甚至连一丝动容也无。让人无法想象,这样没有情感的女人到底是如何令玥帝倾心,甚至不惜为她失去天下。
这不是白巫想见到的场景,他希望的是看见这个女人崩溃求饶,而不是像这样用冷漠的眼神看着他,仿佛他们对世间的复仇根本没有对她造成任何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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