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岸端着茶盘回到客厅,把杯子一只只排在茶几上,准备坐下分茶,郑飞鸾正巧换完衣服回来。他穿了一件灰毛衣,正是何岸前些天送的那件,头发吹干了,神采奕奕地往沙发上一坐,就要主动帮何岸倒茶。
“你……连缎带也换了?”
何岸盯着他的手腕,不解地蹙起了眉头。
刚才明明还是洇湿的灰缎子,现在已经换成了一条崭新的海军蓝。
郑飞鸾手臂一顿,神色不太自然:“……那条湿了。”
“湿了就摘掉啊,又不是什么不能离身的东西,你还换一条。”何岸忍不住笑起来,忽然眼波一转,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丝不自然,“还是说,真的不能离身?”
“没有。”郑飞鸾把手往回收了收,“喜欢而已。”
他不怎么想聊缎带的话题,何岸看出来了,便及时终止,不再打破砂锅问到底,捧着热茶挪到了靠窗的沙发角落,曲起双腿,铺了条毯子在膝上,低下头,舒坦地呷了一口茶。
郑飞鸾见他躲开,也不宜继续纠缠,只得留在了沙发另一端。
窗外雨声沙沙,吵闹又安静,潮湿的空气中弥漫开了夏日的青草香。猫窝里,铃兰咕哝一声,脑袋一歪,枕在了六百六的肚皮上。
何岸慢吞吞喝了半盏茶,指尖轻而乱地敲打着杯壁,心里琢磨了半天,开口问道:“你最近……那个,有没有发作过啊?”
郑飞鸾:“什么?”
何岸:“寻……寻偶症。”
空气一下子陷入了沉默,郑飞鸾僵停了足足五秒钟,才回答:“没有。”
“那……是已经痊愈了吗?”何岸问。
“大概吧。”郑飞鸾含糊其辞,“怎么了,害怕?”
“嗯。”
何岸诚实地点了点头。
他当然怕。
郑飞鸾知道自己寻偶时曾怎样虐待过何岸,自然理解他的心有余悸,就安慰道:“别怕,我都在这儿住了四个月了,要是病还没好,早该来找你了不是?而且……”
他望着何岸,微笑道:“就算真的还没好,我也能控制住自己。”
“相信我。”
可是,失去意识的时候,你要怎么才能……
何岸仍有疑问,然而望着郑飞鸾那双深沉的眼眸,他一个字也问不出来了,只好点点头,把脸埋进了氤氲的热气中。
又一个短暂的话题结束了,寥寥数句,很快止于沉默,如同无缘的陌生人,总谈不到一块儿去。
两人相顾无言,饮完一杯,再添一杯。
何岸独自抱膝而坐,无聊地左右摇晃茶杯,望着表面一条条漾开的水纹发呆,忽然听郑飞鸾问:“你当初,为什么没在渊大读下去?”
“……”
何岸一愣,神情有点懵怔:你是怎么知道的?
但他没有多问。
依郑飞鸾的人脉,调查他的背景只怕易如反掌,说不定,连他内心那些小小的仰慕都查得一清二楚了呢。
他咬着杯沿,嗓音浸在热气中,听起来闷闷的:“家里当时欠了很多债,要我帮忙还。”
“现在呢?还完了吗,还要不要帮忙?”郑飞鸾关切地问。
何岸苦笑了一下:“其实也没欠多少。哥哥跟当地一个富商结了婚,攀上姻亲,替我爸把债还了。”
“那你呢?债还清了,也没回去上学?”
何岸的脸色发了白,许久,他艰难地摇了摇头:“没有。家里本来就不支持我念书,出过事以后,更不让念了。”
“为什么?”
“我家里是做外贸生意的,在内陆,一个不大的城市,排不上什么名号,算是温饱不愁吧。我上头有个Alpha姐姐,爸妈一直希望我和哥哥能早点找个商人嫁了,给姐姐铺人脉。我不愿意,一点也不愿意。我从小念书就不比姐姐差,为什么就不能自己去读商科呢?”
何岸咬了咬牙:“家业没我的份,我认,但要我拿一辈子去给姐姐铺人脉,我不认。”
郑飞鸾第一次知道何岸晦暗的家庭关系,感到意外又痛心。他走过去,半跪在何岸身旁,安慰地抚摸着他的手背:“然后呢?”
“……然后,我考进了渊大,家里想让我知难而退,只给了学费,没给生活费,我就自己打工赚钱,一路念到了大三。大三那年家里出了事,要债的跑到学校来闹,我没办法,只能办了休学,把打工赚来的钱都寄回去还债,结果弄到最后,还是靠哥哥嫁人才解决的。爸妈觉得Omega念书根本没用,连学费也不肯给了。”
说到这儿,何岸停顿了很久,眼底泛起了潮湿的水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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