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吃完后,魏玉贞对奶娘说:“今天没事就别让他出来了,我看像是要刮风的样子。”奶娘答应着抱孩子下去。香萍站在一旁,魏玉贞像是刚刚看到她说,“这会不用你侍候,你回屋去吃早饭吧。”
香萍蹲了个福说:“我侍候奶奶。”
魏玉贞不看她:“不用,你出去吧。”
婆子过来拉着香萍出去,到了屋外说:“你怎么这么傻?她不让你侍候还不好?回屋吃饭去,今天我给你留了半个咸鸭蛋!”一边挤眉弄眼的哄香萍回去。
香萍回到自己的屋子里掩上门,屋里顿时暗下来,她看着桌子上摆着的热腾腾的稀饭和馒头,还有一个对半切开的咸鸭蛋,咸油流得大半盘子都是。
可她却一点胃口都没有,呆呆的坐在靠着门的地方,盼着有人来叫她出去,告诉她大奶奶叫她,有活让她去gān。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人声,香萍突然想,如果当时她没有答应大奶奶去侍候大爷,会不会像另一个丫头那样被卖掉?如果她没有哄着大爷要当妾,大奶奶会不会像以前那样跟她好?如果她现在跑去跟大奶奶说她这辈子都不生儿子,生下来也抱给她养,她不认孩子。她会不会容她留在屋子里?
这样想着她猛得站起来,手搭在门上就要推开门冲出去跑到魏玉贞的屋子里,跪下抱着她的腿去求她!
可是临到门前她又回来坐下。她没做错什么。大爷喜欢她才会听她的话把她抬成妾,这也是魏玉贞答应她的。日后她生了儿子自然要放在身旁养,不会让他认别人当娘。魏玉贞现在连钱都没了,大爷也未必会再向着她了。要比起侍候人来,她怎么也比不过从小当丫头的她。日后大家说不定是个什么造化,她也不用现在跑去求她,日后谁求谁还不一定呢。
她又呆了会儿,站起来坐到桌前开始吃饭,稀饭有些凉了,她喝了两口后端起来打算到灶下去热一热,一推门奶娘正抬手要敲门,见她出来就笑道:“正好,大奶奶叫你呢。”
她抬眼望,院子里有个脸生的婆子领着个外边的婆子正在小声说话。那外边来的婆子抬眼看过来,盯着她上下打量,像在看着外面街边摊子上的货。
她手里一滑,碗砸在地上摔个粉碎,半碗稀饭溅得到处都是。那奶娘跳起来叫道:“啊呀!你gān什么!”
她顾不上她。奶娘暗暗瞪她一眼,提着溅上稀饭的裙子转身走了。
那婆子对她笑了笑,吓得她从心底寒起来。连忙低头不敢再看,转身往魏玉贞的屋子去,刚走了两步就看到她正掀帘子出来站在台阶上看,两人眼神一碰,香萍下意识的就跪了下去,颤声道:“……大奶奶。”
魏玉贞深吸一口气,回身对婆子说:“让人都回屋,不许出来!”
那婆子惊颤颤的看看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香萍,再看看像根杆子竖在那里的魏玉贞,转脸看院子门前站着的两个婆子,吓得连滚带爬扑进屋去,紧紧掩上门滑跪在地上。
“天老爷啊……!”婆子吓傻了,捂住胸口只觉得心像要跳出来似的!
魏玉贞看那婆子倒像是曾经见过,似乎是在灶下管着柴禾水缸的粗婆子。她微微点头,那婆子堆起满脸的笑蹲了个福,声高八丈,刺耳难听。
“给大奶奶道早!大奶奶好啊!”婆子眯眼笑,领着身后的婆子过来指着说:“这人姓马,大奶奶只管叫她马婆子就行!”
马婆子这是第二回进这个院子,屈屈腿笑道:“可算让我看见那天上的仙姑了!给大奶奶道福!大奶奶有福!大吉大利!”
魏玉贞一见马婆子的样子就不喜欢,也不爱听她的奉承,眉微皱,抬了抬下巴指着一旁跪着的香萍说:“就是她了。”
香萍哆嗦了下,抬脸看魏玉贞。
马婆子答应了声紧几步上前抬起香萍的下巴细瞧,皱眉道:“哟,年纪这么大了?”又摸摸她盘着的头发说,“还是个嫁过人的?”
香萍打开马婆子的手膝行着扑到魏玉贞脚下,抱着她的腿大哭道:“大奶奶!大奶奶!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别卖我啊!大奶奶!我求求你!别卖我啊!”她不要被卖!她的身子不清白了,不会被卖到好地方的!
魏玉贞被她一扑险些要栽倒,踉跄了下怒道:“这成什么样子了!没规矩!还不快放开!”可是任她怎么喊,香萍就是死死抱住她的腿不撒手。
马婆子回头看带她来的段家婆子,笑道:“这可怎么办啊?这我要是买了去,她还不得要死要活的?这我可不敢要了。”说着就撒手退开。
婆子笑着问魏玉贞:“大奶奶,你说这可怎么办啊?”
魏玉贞踢又踢不开,伸手扯香萍抱着她的腿的两只手臂也扯不掉,正又急又气一头汗,听了婆子的话怒道:“你就只站在那里看着?还不过来拉开她!”
婆子掩着嘴笑,反倒躲远了:“大奶奶,太太早说了,这卖不卖的只凭大奶奶作主就是。咱们只是带着人走就行。”说着看着香萍糊了满脸的鼻涕眼泪说,“瞧这可怜样!造孽哦!”
魏玉贞让婆子说得害怕,瞪着她尖声道:“你胡说什么!还不闭嘴!”
第 90 章
婆子掩上嘴翻了个白眼闪得更远了。
香萍只管死死抱着魏玉贞的腿!她不能被卖掉!她是大爷的妾!她不能被卖掉!她大哭道:“大爷!大爷救救奴婢啊!大爷!”
魏玉贞听她喊段浩平,不知是哪里冒出的力气,一脚将香萍踢开,高声喊道:“快把她带走!”
香萍向她爬过去,马婆子上前拧着她的胳膊往院外拖,她是捉惯了人的,几步就将香萍拖到院外。
香萍声嘶力竭的大骂:“魏玉贞!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又转脸对着马婆子大骂,“放开我!不许碰我!”又扭头对着那段家婆子叫道,“我是大爷的妾!大爷不在谁敢卖我?你们谁敢?”
魏玉贞跺脚回屋,砰得一声摔上门,心如鼓擂额冒冷汗坐在炕上发呆,门外香萍的叫骂声直往她耳朵眼里钻。
见魏玉贞回屋,段家那婆子上前帮着马婆子按住香萍,凉凉劝道:“好了,省些力气吧,谁让你命不好呢?”
香萍伸长脖子一口狠狠啐在她脸上!
婆子兜头给了她一巴掌,骂道:“小蹄子不见棺材不掉泪!”话音未落就见马婆子拿出绳子捆过来,香萍一见大骇!拼命挣扎起来!放声大哭!
“奶奶!大奶奶!大姑娘!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饶了我吧!我当牛做马报答你!魏妈妈!魏妈妈!替我求求qíng吧!替我求求qíng吧!”她刚才不过是拼着一股狠劲喊出了段浩平,也想借机吓一吓这两个婆子。她是大爷的妾,想吓得这些人不敢卖她,哪知反倒惹恼了魏玉贞。
魏玉贞的婆子在门里听到香萍的喊声,吓得捂住耳朵缩在后门不停发抖:“……天老爷啊,姑奶奶啊,你别说了,你快走吧,快走吧。”
香萍拼着一股邪劲从马婆子手中挣出来向前跑。马婆子几步追上去一将她绊倒,一脚踩在她腰上骂道:“好你个臭丫头!找死呢是吧!”上前拿帕子塞住她的嘴,绳子捆住她的手脚,见她仍是挣扎不休,旁边捡了根棍子照着身上狠狠打了几下,见她老实了才松了口气。
旁边的段家婆子笑道:“妈妈果然好手段啊,这泼丫头还要妈妈这样的人才制得住!”
马婆子笑道:“就这也累得我一身臭汗!这死丫头劲太大!”
婆子笑道:“一会儿老婆子给妈妈倒杯好茶喝,快捆了她出去咱们也好jiāo差。只是这丫头只怕是个不认命的,妈妈真要买她?”
马婆子嘬牙笑:“任她是个多烈xing的,到了我的手里也要乖乖听话!”
卖了丫头之后魏玉贞很是安静了一阵子,天天呆在院子里也不出来了。段章氏过了几日见她如此安静倒有些不安,就让婆子过去看看,问问她身体怎么样,之后又特地拨了三个小丫头到她的院子里去,只说是给她使唤作伴。
魏玉贞就出了屋子去给段章氏道谢,段章氏一见她就吓了一跳,她整个人像是瘦了一圈似的,衣裳穿在身上晃晃dàngdàng的。段章氏又惊又疑的打量了她几眼后摆手说:“你的屋子里人本来就少,只不过是几个小丫头也不值什么。只管使唤就是,若是不好用就再给我送回来。”
魏玉贞有气无力的道了谢,段章氏看着她出去仍是不安,跟段老爷说:“我瞧着怎么像是中了邪!该不是她卖掉的那个妾的怨气吧!”
段老爷才不在乎,倒在炕上打着哈欠说:“那你就找人给她看看,要不要化一化。”
段章氏就找人到外面求了张符拿回来,趁半夜悄悄在她的院子外头烧了,又叫人半个月内不许让她的屋子里见荤腥。
卖了香萍后魏玉贞只觉得屋子里的人一下子好像都让人掐了胆子似的,个个出来进去轻手轻脚,跟她说话都不带抬头的,稍大点声就能吓得婆子跪地求饶。晚上睡觉她也觉得炕头有yīn风对着她的头chuī,冻得她直打哆嗦。送来的饭又不见一点ròu星,过了几日一场秋风一chuī就病倒了。
段章氏一边跺脚暗骂这果然就是撞了邪气了!一边赶紧叫人给她熬药除秽,只是眼看着就到冬天了,一日冷似一日是,魏玉贞的病就一直不见好,天天躺在炕上裹着被子咳嗽。段章氏怕小孩子让她过了病气,就特地抱过来养,一抱过来才想起来她的屋子里还有一个小杨姨奶奶和浩方的儿子呢。
她就找段老爷抱怨:“我可成了他们的老妈子了!两边的孩子都扔到我这里来!”
段老爷没好气的说:“二姐年纪小!你让她看孩子能看好吗?浩平家的不是最近刚好病了吗?那孩子生下来三四年了这也是头一回让你给看着,好歹也是自己的孙子,你看一看又怎么了?”
段章氏一句话就惹得段老爷这样发火,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过了会小心翼翼的问:“这是怎么了?最近几日见你回来的也晚了,饭也吃得少了,晚上睡得也不香了。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段老爷见老妻过来陪小心,也不好让她太没面子。叹气道:“这不是快年关了吗?该收账了。”
这要账是个技术活。马上就要过年了,铺子里有的欠账要赶紧收回来,不然拖过年关这时候就越拖越长了。还有看铺子的下人也有要回家过年的,他还要多发一个份过年的钱。里外里一算,这钱是进得少出得多,段老爷这几天愁得一个头两个大。他那边还欠着吴老爷的债,三分半的利钱也不知道现在滚成多少了,他现在是想都不敢想。铺子里一年的收成过年时要带回老宅去,他有心想多瞒下一些好多存些私房还钱,天天想着这些事只觉得头发都要愁白了,至于魏玉贞是病了还是中邪了他才没心qíng去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