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匹大红色绣金线的大朵的牡丹花,一匹大红色上是压花的图样,这倒是最近时兴的样式,不是绣上的花样而是压上的花样,一匹是大红色上是正统的万字花,但布边却用小祥云纹了边,另有一匹上是五毒,最后一匹上却是吴二姐以前喜欢的,是憨态可掬的十二生肖和花卉。
吴二姐瞧了一遍,新东西总是招人喜欢的,再说料子一看就比她身上穿的要好得多,布料上的花样子也是没见的新样子。
吴冯氏也满意,摸着布盘算着过年可以给两个姑娘多裁几件衣裳,说:“把棉花叫过来。”
吴二姐是等这个叫棉花的丫头进来才回了神的,因为这丫头可真是长得太漂亮了。昏huáng的油灯下,满屋子的丫头,连吴冯氏和她这个吴二姐加起来都比不上那棉花的一个小指头。
棉花长得就像她的名字,皮肤细白嫩红,乌溜溜的大眼睛水汪汪的有神,人看起来软绵绵的,裹在粗布衣服里,可是削瘦的肩、颤巍巍的丰满的胸脯、纤细窈窕的腰肢、圆滚滚的屁股、笔直的腿,站在那里就是亭亭玉立的招人。
吴二姐愣了,吴冯氏却没当成回事,她叫棉花来指着这些布要她搬回去说:“改日给大姐和二姐量量身,用这些料子给她们做几套时兴的新衣裳。”
棉花抿嘴一笑,一开口,那娇滴滴的声音又把吴二姐给吸引住了,她对吴冯氏说:“太太可要留下点也裁件新衣?奴婢瞧着这些布二位姑娘可使不完,等明年就过时了也不好用了。”
吴冯氏想了想,点头同意自己也做一套。
棉花抱着布出去后,吴二姐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凑到吴冯氏耳朵边小声笑说:“娘,你养着这么个丫头gān什么?”
这么祸害的丫头放在娘的屋子里,吴二姐突然想起她自己的爹吴老爷了,她醒来后快有三个月了,可是没见过自己的爹一次,按说她也常到吴冯氏这里来,却没有碰见过自己的爹一回。
吴冯氏抱着吴二姐轻轻一笑,这笑冷得吴二姐几乎要打哆嗦。她原本以为只是个玩笑话,可瞧吴冯氏这样子又不像。
难不成还真有什么缘故?
自从跑到这里来后她的日子可是过得舒坦极了,天天饱吃闷睡多喝水,真是过得像猪一样。她还以为这辈子过的都是这样的日子,乍一瞧吴冯氏的脸色,她的心里打起了鼓。
吴冯氏给旁边的婆子使了个眼色,婆子带着满屋子的丫头离开到外间,吴冯氏才抱着吴二姐说:“二丫头,你也大了,有些事你也应该明白了。”
吴二姐定一定神,扬头听吴冯氏慢慢说。
原来吴二姐上面还有一个姐姐,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吴冯氏虽然才二十二岁,不过已经是算是人老珠huáng了。
吴二姐听得嘴角直抽抽,上辈子她都快三十了还觉得自己鲜嫩得像朵刚开的花。
吴冯氏十四岁进门,头一年得了个丫头,就是吴大姑娘,第二年初吴老爷就在吴老太太的要求下纳了个妾,第二年年尾又得了个丫头,就是吴二姐。吴老爷这心眼就开始活泛了,妾就一个接一个的抬进屋来,吴冯氏就渐渐不那么得吴老爷的心了。直到三年后她又生了个儿子,就是吴家大爷,吴二姐的弟弟,今年三岁的吴敬泰,这才真正算站稳了脚跟。
至于吴二姐为什么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弟弟,这是因为吴家大姑娘正跟着婆子学针线女红等事,每天被拘着连院子都不能出,而弟弟早起晚归的跟先生念书,轻易不回后院来。
吴冯氏讲了这么多就歇了气,放吴二姐回屋子去了。这话不可说尽,剩下的慢慢让她明白。
等吴二姐走了,吴冯氏的陪嫁冯妈才轻手轻脚的过来,端着碗阿胶红枣茶哄吴冯氏说:“太太,喝了就睡吧,二姑娘慢慢教,不急的。“
吴冯氏一怔之下回神,接过茶来让冯妈坐下,疲惫的笑着说:“早些知道的好。今天段章氏过来讲的话你也都听到了,她话里话外的意思不是就想先给浩方娶一房妾吗?说什么二丫头还小,浩方大了。”她想起来又恼了,把茶碗重重放在桌子上,闭着眼睛生气。
冯妈叹了口气,也不敢说话。
吴冯氏茫茫然的说:“……我就吃过妾的亏,可我当时好歹还过了一年多的舒心日子,那时爷还没纳妾,我的屋子里只有我们俩。结果到了这会儿,我的闺女倒连我这点运气也没有了?浩方现在纳妾,等二丫头进门,他的儿子能生一屋子!”
吴冯氏擦泪,冯妈小心翼翼的说:“……太太还是要早做打算,这也不是能拖得过去的事。”
吴冯氏何尝不知道?段浩方本来是她为大女儿相好的女婿,可惜八字相过后,说是不合,她又不忍心放过段浩方这么一个好男孩,满城里又相过一轮后,她咬着牙仍是把二女儿相给浩方,结果现在倒落得个这么个下场。可是吴冯氏现在想起来,仍然不后悔。这相男人,她知道要给自己女儿挑个什么样的丈夫才好。
男人家里有钱不算本事,他自己还得能挣钱才行。段浩方年少有为,从祖父那辈起就是城中数得着的人物,虽然在家里行二,但吴冯氏看中的就是他行二,大哥不好当,长子长媳就更难了。所以一个大家族中,行二的反而是最占便宜的,而排行第二还不是庸才的简直比在地里刨金子还难。段浩方就是这么一个人才,吴冯氏无论如何也要把他给自己的女儿相过来。
更何况吴冯氏看得出来,段浩方是个难得的负责任的好男人,只要二丫头嫁给他,就算是不得他的喜欢,他也会保二丫头一世安稳富贵。这就够了。
要是像吴老爷这样的,吴冯氏冷笑,她可不能让自己的女儿吃自己吃过的苦。
以妈看着吴冯氏的脸上难得的软弱消失了,坚qiáng与冷硬又回来了,心酸之下倒松了口气,说:“……那,什么时候让棉花过去?”
吴冯氏扳着指头算日子,说:“过两天,大爷的先生旬休,老爷会送大爷回来,到时让棉花出来。”
吴家二姑娘从吴冯氏那里回屋,洗漱过后躺上chuáng,望着黑dòngdòng的屋顶,觉得吴冯氏这话没说完,没说透。她能猜到这棉花是吴冯氏准备了来给吴老爷上供的,好让吴老爷多到吴冯氏的屋子里坐坐,这是后宅争宠的招数,她能看穿这一点,但吴冯氏为什么那么慎重的跟她说?她只有六岁大,吴冯氏在她问起后随便说两句糊弄过去不就行了?为什么要从头给她说了这么多?只是报怨?
吴二姐在chuáng上烙煎饼,翻过来翻过去。这件事在她的脑子里打转,像是有什么不祥的预感bī着她似的不让她安生。
吴冯氏如果不是闲得发慌跟她说闲话,她说这些就是意有所指了。
吴二姐从chuáng上弹起来了!她的小丫头红花立刻披衣从旁边的小榻上下来过来说:“二姑娘让梦魇着了?”又是倒茶又是拍背给她顺气。
吴二姐在丫头的服侍下渐渐冷静下来了,她想起来了,段浩方已经十五了,而她才六岁,如果要等到她能出嫁,段浩方最少也要二十几岁了,要一个这时的男人守身如玉到二十几岁?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段家想给段浩方纳妾?恐怕不止,应该是想让他先生几个儿子吧,好留下香火血脉。
吴家屯的吴老爷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的女儿当然也不是什么小门户的可以任人欺凌。段家想在她进门前让段浩方纳妾生儿子,不来打个招呼是不行的。
吴二姐想通这一点后,只觉得火冒三丈高,头发都要竖起来。好个段家,竟想着先给她添这么一块堵,当她是吃素的?
红花服侍着她又睡下,等四下无人了她躺在炕上望着黑dòngdòng的屋顶冷笑。
这日子真是哪里都不让人省心。
她深吸几口气,这有什么啊?不就是想让她贤惠吗?这有什么难的?她就贤惠一回!那段浩方的鼻子眼她都没记住呢,管他是要纳妾还是要生儿子?呸!
二姐翻了半夜,带着一肚子气睡着了。
第 3 章
第二天一大早,吴二姐气哼哼的就去找吴冯氏了,吃过早饭,挥退丫头婆子,吴二姐单刀直入的把她对段家的猜测说给吴冯氏听,问道:“昨天回去我想了半夜,娘,是不是这么回事?您实话告诉我。”
吴冯氏只觉得老天像开了眼,抱着气鼓鼓的吴二姐直想掉泪,她的女儿啊,她的女儿终于长大了,懂事了。
吴冯氏说的跟吴二姐想的差不多,只是这话不是段章氏头一回提起,从段浩方十四岁起,提到现在已经有一年半了,但吴冯氏不松口,段家还真不敢明目张胆的gān。
只是这拖得一时,拖不得一世,早晚也要答应的。段浩方十五快十六了,段家放了话,段章氏也越来越不客气,越来越急,隐隐放话有些后悔订亲,不过吴老爷在那里站着,退亲的话段家是不敢说的,吴冯氏心里清楚,却也知道再拖也拖不了多长时间了,可三个月前的吴二姐还成天钻dòng爬树,泥猴子样的不懂事不开窍,吴冯氏gān着急束手无策,直把心都要cao碎了,就是有心答应,又担心女儿回头明白事理之后又埋怨她这个当娘的。
现在吴二姐跟菩萨开眼似的突然懂事了,吴冯氏就是在观音前磕一百个响头也是心甘qíng愿的。
吴二姐听吴冯氏前前后后给她说清楚,见吴冯氏小心翼翼的瞧着她的脸色,生怕她伤心难过的模样,吴二姐yīn森森一笑,说:“娘,这事应该是段家着急!应该是他求着咱们!没点好处就想让咱们松口,那有这么便宜的事?”
吴冯氏一时反应不过来,吴二姐脸上不见一点伤心难过,倒咬牙切齿像要啖谁的ròu喝谁的血般愤怒。
吴二姐昨天才见了段浩方一面,要想从这一面里生出什么要死要活的爱啊qíng啊的,她就成花痴了。
吴冯氏呆呆的问:“……那依你说要怎么办啊?”
吴二姐理所当然的说:“他们家要给咱们些好处啊!”她就差说白了要钱了。这世上,什么也没有钱靠得住!
吴冯氏醒过神来,掩嘴笑倒,歪在榻上笑得直不起腰来。好女儿,真真是她的好女儿!知道什么才是真正要紧的!男人哪有手中的钱实在?
吴二姐笑嘻嘻的凑到吴冯氏怀里撒娇道:“娘,这我可不懂了,该要多少,要多少合适,都要娘帮我办了。”
吴冯氏捧着吴二姐的脸蛋狠狠亲了一口说:“jiāo给娘了!看娘不给你挣半个嫁妆回来!”
娘俩抱着边笑边聊,吴冯氏狠不能把吴二姐揉到怀里,心肝ròu喊着亲得不得了。外间候着的几个婆子丫头稀奇得很,可谁也不敢凑过去偷听偷看,听着里间二姑娘哄着太太高兴,都偷笑着互瞧。主子好奴才的日子才好过。
说了一通后,吴二姐转着眼珠子把她的第二个打算说出来了,这回她可是小心翼翼的看着吴冯氏的脸色,说:“娘,能把棉花给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