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们在轿外欢笑吵嚷,围着花轿奔跑,趴在轿帘上往里偷瞧。
“花轿起来了!花轿起来了!”
轿子慢腾腾晃悠悠动起来,一步一挪的向村外去。周围是连天的吉祥话,一派欢声笑语,村人都笑着跟着花轿走,一直送出了村。
吴老爷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满院子里有头脸的客人都敬过一轮后,听外面人报花轿可以走了,前面的嫁妆已经出了村,路已经空了。他立刻叫来敬泰,要他领着敬齐替他陪客人吃酒,又jiāo待敬齐,说他年纪大就要照看着敬泰,别让人狠灌他吃酒。
jiāo待完后看着儿子们能撑得住场子才自己回房换了衣服,准备再去看一眼吴冯氏就送嫁去。
要是以前,吴老爷可能只是指派几个家中的老仆,了不起再叫个族中的闲人去替他送亲,可现在风水转了,大女儿出嫁,吴冯氏哭得像去了半条命,他无论如何放心不下,决定自己辛苦一趟,亲自送大女儿到聂家去。
吴冯氏在屋子里自从听见唢呐响就趴在被子里哭,大喜的日子不能让人听见,可她此时真觉得是自己心里的一块ròu让人剜了去,痛得连气都喘不上来了。
吴老爷悄悄进来见她趴在被子中间哭得两肩一耸一耸的,上前轻轻拍拍她,又抱住她的肩膀轻声劝了阵,时辰不等人,他宽慰道:“别怕,我亲自去送。一定平平安安的把咱姑娘送过去,瞧着她过得好了我再回来。”
吴冯氏一听吴老爷要亲自去,忙支起身擦泪哽咽道:“你去……成吗?要不,要不让敬泰跑一趟?”这送嫁不比别的,一路上没有三个月怕是回不来,家里这么长时间没男主人可不成。要是往常吴冯氏大约也能撑得住,可大女儿这一出嫁倒把她的胆子掏空了,正觉得心里没底时吴老爷要是也不在家,她可真觉得撑不住。
吴老爷见她哭得整个人都瘦得没了形似的,心疼得不得了,把吴冯氏拽进怀里,几天功夫她瘦就成了一把骨头,又是心疼又是气,气她不爱惜自己,也气自己没本事。
吴老爷这会儿可真想喊一句gān脆咱就不嫁了!我这个当爹的养她们一辈子!
这话说出来就成了笑话了,哪有女儿大了不嫁人的?
他心里知道,嘴上却哄吴冯氏说:“咱不嫁了!女儿我养着!”
吴冯氏明白他的心,带着泪笑道:“胡说呢!”也不拦他了,问东西都收拾好没有,这一去好几个月,家里谁管着。
吴老爷说早安排好了,外头有敬泰,里头有吴二姐,两姐弟有商有量的这个家没事。让吴冯氏好好养养神。
说着托着她的脸看,吴老爷皱着眉说:“别把自己熬坏了!咱俩可是要过一辈子呢!儿子刚长大,享福的日子在后头!你还要看着儿子娶媳妇生孙子呢!咱要活到一百岁!当老寿星!”
第 37 章
吴冯氏让他哄得露出了点笑模样。吴老爷心放了一半,见时辰确实不早了,又嘱咐她一回,匆匆走了。
出了屋门见外头守着的冯妈,jiāo待她道:“去把二姐叫来,让她看着她娘。”
冯妈妈连忙答应着,一溜烟跑去了,绝口不提这未嫁的姑娘在这会是不能出屋子的,谁肯在此时顶这个风头多嘴呢?
吴二姐在屋子里守着敬贤,今天大姐出嫁,她一个没出门的姑娘不能到外头去,来的客人也多,要是有个不懂规矩的冲撞了她,这丑就丢大了,所以她的屋子今天守得铁桶般严。
吴冯氏正忙着,敬泰也被叫出去陪客,敬贤就送到她这里来了,连着跟着他的奶娘婆子丫头也挤进她的屋子里来。
吴二姐不耐烦这么多人,将她们都赶到下面的屋子里去,只留了个奶娘跟她一起守着敬贤。
这群平常在吴家除了吴冯氏不看别人脸色的大牌丫头婆子在吴二姐面前倒是没有一点脾气,往常因着侍候贤二爷,个个鼻孔朝天走,现在二姐一句话让她们都到小屋里去挤着,竟一句话也没有,蹑手蹑脚溜了个gān净。
冯妈妈进来一说,吴二姐擦gān净脸上的泪抱起敬贤就往吴冯氏屋里去。张妈妈一路跟上,连声吩咐小丫头先到前边院子门前守着,不能让外人此时撞进来看到吴二姐。
二姐进了吴冯氏的屋子,就见吴冯氏呆呆怔怔的望着窗外,她略一思量,把小敬贤往地上一放,指着吴冯氏说:“去,喊娘。”
小敬贤摇摇摆摆的往吴冯氏那里去,扑到她脚边抱着腿奶声奶气的喊:“娘~!”
吴冯氏让他喊得回了神,见小儿子可怜巴巴的抱着她的腿,要哭不敢哭,要笑不敢笑的模样立刻心疼了,抱起他问:“不是在姐姐那里吗?怎么过来了?中午吃了什么?”这才抬头,看见吴二姐站在那里,奇问:“怎么过来了?”
吴二姐走过来说:“可能是外面的热闹惊着了敬贤,闹着不肯睡,还哭了一场。”
吴冯氏眼泪掉下来了,哄着小敬贤说:“大姐离了家,你也知道啊。”抱着敬贤靠在他的小脑袋上慢慢晃悠。
吴二姐见吴冯氏这个样,知道这伤心伤得过了会伤身,凑近坐着扒开小敬贤的衣领子说:“我也不懂事,只是见他身上起了这么些红点子,他又抠又挠的,不知道是怎么了。”
吴冯氏低头一瞧,把敬贤往炕上一放解开衣服一看,可能最近天气闷热,她又忙着大姐的婚事,敬贤的事已经有段日子不曾亲自过问了,结果小敬贤从后背到前胸,特别是屁股和大腿根夹着ròu的地方起了一层细密的痱子,有些已经让挠破了,红肿一片。
当娘的一瞧就心疼了,皱眉起来,恶声问:“谁看着的?怎么这么不用心?”
跟着小敬贤的奶娘刚才没进屋来,在外间听见里面吴冯氏发怒的声音就有些不安,想探头朝里屋瞧,却被冯妈妈扯着到了外头,冯妈妈虽然不知道里面是怎么回事,可反正不关她的事,任谁挨骂都行。可要是让这奶娘撞进去招了吴冯氏不痛快,她怎么着也要跟着吃刮落。
将奶娘扯到院中,冯妈妈小声教训她:“怎么这么不懂事?屋子里太太和二姑娘都在呢!你就敢这么往里伸头?想吃板子不是?”
奶娘心里发虚,这几日天气闷热,小少爷夜里睡觉又不爱翻身,她不过几夜睡得沉了没注意,敬贤身上就起了一层痱子,幸好吴冯氏这几天没功夫管,痱子又没起在显眼的地方,她这几天正用土方的药汤给他擦,可一时半刻也下不去,今天小敬贤被托给了二姑娘她就在心中打鼓,又想着姑娘还没出门,管弟弟也只是走个过场,可谁知又被叫到了吴冯氏这里,所以听见里屋的声音她就不安起来,总觉得是要出事。
吴冯氏在屋子里气得肝疼,她不过一眼没瞧着,放在心眼里疼的小儿子就能起一身痱子,她摸着问小儿子难受不难受?小敬贤正想撒娇,这几日娘不管他,他也难受。闻言立刻眼眶泛红:“痒!痒得夜里睡不着!还不让挠!”
吴冯氏气得两眼冒血光,浑身哆嗦!大姐刚出门,她又悲又恼又憋着气,二姐的婆家背地里玩小把戏,她不能给二姐说还要小心帮段家瞒着,姑娘家的名声要紧,她正觉得心里闷着一股yīn火,这小儿子又出了事!虽然只是起了身痱子,可听小儿子说痒得夜里都睡不着当娘的就跟自己身上的ròu掉了似的心疼!他这么个小小人,正是觉多的时候,夜里睡不好那该多难受?
吴冯氏呼得站起来狠道:“一屋子七八个人竟看不好一个小孩子?都是吃gān饭的!!索xing都卖了大家gān净!”她心疼孩子,从大姐到小儿子,每个人身旁都有好几个丫头婆子跟着,她还是嫌人不够多,怕有照顾不到的地方。
二姐坐在炕头哄敬贤,见吴冯氏发火倒松了口气,这会有个事能引开她的注意就好,卖人也不是个事,反劝道:“大姐刚出门,只当是给她积福,丫头婆子不好了就教,娘别跟这群人置气。”
吴冯氏这会儿是看谁都不顺眼,听了二姐的话立刻顶了回去:“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没见你弟弟都痒得晚上睡不好了吗?让你看着他,你是怎么看的?”
吴二姐只管点头称是,也不提这敬贤是今天才送到她屋里去的,起痱子怎么着也有个三五天了。
吴冯氏又扯天扯地的埋怨了通,连吴二姐针线拿不出手的事也说了遍:“你姐姐九岁时就会做衣裳?你到现在连件单衣都fèng不好!我日后想穿你做的衣裳只怕是要托了天大的福气呢!”
吴二姐仍是只点头,慢递茶,哄着吴冯氏发火。
冯妈妈跟奶娘站在屋外头,听见里屋吴冯氏吵骂吴二姐,听得她们心惊ròu跳,吴二姐哪里是个好相与的?让人听见她的短处,日后还不找回来?两个gān脆躲到院外去,满院子小丫头溜了个gān净。
吴冯氏发作了小半个时辰,坐在炕上直喘气,吴二姐捧了杯茶过去,她一挥手给挡开,气哼哼的。吴二姐也不急也不恼,慢悠悠摇着扇子给她扇凉,一边逗着躺在炕上的小敬贤发笑。
吴冯氏散了邪火回了神,见吴二姐一脸温吞的笑模样,想起她刚才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明明是个满院子人都知道的pào杖脾气,什么时候见过她陪小心低头?一时感动起来,觉得大姐走了不假,家里还有个二姐在,日后嫁得也近,她也不算没个依靠。
都说儿子顶用,可儿子娶了媳妇还有几个顶用的?吴冯氏心中自然是清楚。
还是女儿好啊。
吴冯氏不恼了,抱起小敬贤逗了阵,又仔细看了他身上的痱子,见疹疱已经有些瘪了,颜色也发暗,知道是用过药的,又问了敬贤,知道奶娘这几日正在给他擦药汤,当下冷笑道:“她倒机灵,知道用药!”平常小敬贤哪一顿吃多了,或者咳嗽个一声这群人都恨不能嚷到天上去,如今起了一身痱子却瞒着不肯报,必定是心虚!
吴二姐见pào口对准了别人,仍是摇着扇子万事不开口,只端着一脸笑。
吴冯氏正在暗恨,这群下流东西真是一刻都不能放松!大姐的事,二姐的事,儿子们的事,这吴家大事小qíng哪一样她都不能松劲!不然不知何时就会让人欺到头上去!
她按下满肚子的火,一脸宽笑的抱起敬贤:“娘的乖乖儿!娘的好宝宝!娘一定不会让你受委屈的!”又看向坐在一旁从刚才起就一句话不说只给她打扇子的孝顺的二姐,这都是她的孩子!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ròu!
她绝不会让人欺负她的孩子!
吴冯氏咬着后槽牙发着恶咒。二姐不知她心中所想,见她不恼了就以为这事完了,哪知过几天就听说敬贤屋里的奶娘并几个婆子丫头通通被打了一顿,说是吴冯氏去看敬贤,发现他尿湿了被褥奶娘丫头却没给他换,就让他那么湿着睡了大半天。吴冯氏大怒,打了人又卖了几个出去,家里好几天都没人敢高声说一句话。
吴大姐嫁了,吴老爷去送了,家里只有吴冯氏当家,她要发脾气,如今可没一个人拦得住。各屋各院一时都老实了不少,一些心大的心野的也都暂时收敛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