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也是如此?”无桢知道自己是多次一问。
“今年也是,而且……”墨尘似乎欲言又止,“这次我是来向你辞行的。”
无桢一震:“辞行?”
“明年是我修行三千年的大限,在这个紧要关头,我绝对不能受外界的干扰,若心神稍有异动,便会走火入魔。因为这一次闭关,我也不知何时才能够功成而出,也许一年,也许十年,更甚者一百年都出不得关。所以才想先来向你辞行的。”墨尘庄重说。
“十年,百年……”无桢脸色苍白,喃喃道:“这样的时间,已足以耗尽我们凡人的一生。”他抬眸望着墨尘,眼前的他依旧容光如雪,那模样和自己初次相见时没有一点变化。墨尘的生命,和他的原本就不同。他不由苦涩一笑:“也许等你出关之日,我早以化为沁梨山畔的一堆白骨了。”
墨尘闻言也是眼露黯然的神色。
“罢了,罢了!”无桢忽然朗然一笑,“我们今日不妨大醉一场,为你我多年知交的这份情谊做个纪念。纵然来年你不能与我把酒言欢,我也可以就此安慰自己一辈子了。”
虽然看见无桢眼里有化不开的寂寥,墨尘还是展颜而笑:“人生在世,能有几回醉呢。做神仙的,有时还不如凡人自在逍遥。今日,就等我喝光你所有私藏的佳酿,让你日后再也不能在我面前炫耀好了。”
“好好……你等着,我去搬你最在意的那些宝贝出来。”无桢转身进了里屋,不一会,零零总总搬了几十个酒坛子出来。
两人也不多说,一人一个,拍开封口,一仰头就咕咕地灌了大半下去。
墨尘喝得快,却极静,极稳。也不见他有多大动作,一转眼,地上已空了好几个酒坛子。
饮了酒,无桢脸上不时便浮起一层淡淡的嫣红,恰似三月的桃花,在春风中袅袅娆娆地开着。
墨尘的脸色却是越饮越白,几近月色,映着窗外的雪意,倒白得有些透明了,让人一眼看去,总觉得好象很快就要淡去无痕一般。
“来,你尝尝这个。”无桢倏地从地上拿起一个细长的瓶子,递了过来。
墨尘接过,只见那小巧玲珑的瓶子通体翡翠,一望便是上等地宝玉制成。“看这装酒的瓶子都如此名贵了,想必里面装的一定是琼脂玉液了。”
“这是宫里去年才酿成的好酒,酿酒官给它取了名叫‘天香水碧’。一整园的青芷就只酿成了这么一小瓶的酒啊,说它是琼脂玉液真是一点也不为过。”无桢轻轻地笑着,看着墨尘对着玉壶嗅了嗅,然后慢慢浅尝了一口。
“这酒好烈的性子,入口清香甘醇,一下腹却好似火烧火燎一样。”墨尘轻蹙着眉,月白的脸色一下子飞上了两簇红云,像雪里落了一地红梅,清高中竟有几分艳色。他又尝了一口,凝了凝神,不由脱口赞道:“好酒,好酒,连狐族最富盛名的狐酒都难及它万分之一。”
无桢温和地劝道:“那是我为了有朝一日能和你赏梨时准备的,既然以后没什么机会给你,今日就让你饮个畅快吧。”
墨尘甚是愉悦,他也不舍得像饮其它酒一样一口气灌下去,只是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品尝。喝了十几坛酒都毫无醉意的墨尘,此时竟觉得酒意渐浓,眼前也朦胧起来。
一抬眼,无桢的脸在对面模模糊糊地重了几个影,每一个都似乎温柔地笑着,那个笑,隔着薄薄的一层雾气,似有若无,似真似幻,总觉得他笑得难以捉摸。
“我,好象醉了……”墨尘的手抚上额头,对着无桢勉强一笑,“奇怪,怎么会这般厉害呢,这酒真的……很……”话未说完,他手一滑,人已侧向一旁,斜斜地倒在地上。
“当然了,那酒里有你们狐族最忌讳的幽罗桦,我用了一年的时间去寻找,又用了一年的时间等它开花,然后让人研究如何将花粉混入酒中而不被人发觉的方法又花了一年。足足计划了三年了,我才能在今日骗倒你。”无桢慢慢笑开了,“其实,我可以进行得这么顺利,也是利用了你对我的信任。你是君子,所以你不会去窥探我的内心。其实只要你屈指一算,要知晓我的计划是不难的,但你确实没有。”
他轻轻地抱起墨尘,几缕散发便从他松开的发髻上垂落,掩在那张思慕许久的脸上。
无桢悠悠一叹,又温柔地望向怀中沉睡不醒的人,“我是个卑鄙小人,为了留住你,只好用这样的手段。墨尘……也许这次,你不会原谅我了。”
修长、洁净得仿佛洁癖的手抽起那根白玉的发簪,让那一头乌发流泉也似地散了开来,雪白的枕,墨黑的发,像恍然开了一朵黑色的曼殊沙华,映着墨尘白里微红的脸色,有种说不出的旖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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