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而久之,他也习惯了这种鸿雁传书般的交流方式。
可以说,那个人在他一步步统一中原的路上铺就了稳固的基石,他可以有今天的权势,可以像现在这样拥兵十万,睥睨天下,其中大半的功劳来自于他。
然而,为何在他最后要踏上称帝这一步时,那个人会如此激烈地反对,甚至不惜在朝廷上公然与他对抗。
那双冷静睿智的眼眸中到底看到了什么?
他难以抑制地感到愤懑:我把他当成知心之交,他却在重要时刻背叛我。难道他认为,那个傀儡皇帝比我更有治国之才?还是,他根本就是存有私心?
二十年来,他第一次对那个人产生了怀疑。而猜疑这种东西,一旦滋生便再难消灭,在心中开始如星火一般燃着,到后来,便成了燎原大火。
我不能让他破坏我的计划,我戎马半生,就是为了今天能称霸天下,成就千秋基业,万世功名。我可以死,却不许败。他若挡住我的去路,那,只有除去……
他心中一直有股莫名的渴望,像是他这一生,就是为了立于众人之上的,这种强烈到恐怖的野心和宏愿,日日折磨着他的心,他记得自己要达成这样的心愿,却不记得达成之后为了什么?
然而,那个人还是不能留下的,他追求的东西已经近在眼前,不能因为那个人而毁了。
军帐内,他慎重地下了一个决定,此时,外面雪正下得紧。
那个人在次日的清晨接到了他送来的东西,一个空的食盒。他打开之后,望着空空如也的食盒怔了一会,然后,明了了他的意思。
微微一笑,他对传令的人说:“请转告将军,文若知晓了。”
就这样,毋需下旨,聪明的他和同样聪明的他已经心照不宣。
侍者离去后,他终于长长叹了口气,有些步履不稳地走回帐内。
桌上,堆积如山的是昨夜未看完的卷宗,一旁,还有他以前写给自己的书信和自己覆给他的书信。
随手拿起一卷,就投进了取暖的火盆中。
看着一卷卷的书简在火中发黄,发黑,然后发出烧焦了的噼啪声,他有些疲倦的阖上了眼睛。
都不需要了,那个人已经不再需要自己为他出谋划策了。现在挡在他鸿图霸业上的人是自己……
可是,难道要自己赞成那种做法吗?看着别人因为他称帝而有更好的借口来讨伐他,或者,看着这个江山在他的姓氏中沦灭,然后让那个名字成为天下人耻笑的把柄。
不,自己做不到。所以,得了这样的结局也没有什么值得怨天尤人的。
不平的,只是他在最后一刻终是不能相信自己罢了。
他安静地笑了笑,然后加了一把火,默默看着那些一字一句细心写给他的书简在火中灰飞烟灭……
侍者回来时,带来了那个人的话,还有他已经急病亡故的消息。
他震了一下,正在看的文书还是掉下了地。
发出那样的暗示,然后得到意想中的结果,只能说那个人真的很了解他。而今,那样的人也不在了。
“留在他那里的书信还在么?”他忽然问。
“报告将军,尚书令大人好像把写给将军的书简都烧了,剩下的只有将军写给大人的。”
是吗?你走得干干净净,连一点点东西都不留下吗?
他望着外头雪地上白花花的阳光笑了。
而后,渐渐在刀光剑影中忘记了很多东西,人老了,也开始有点力不从心了。天下依然三分,他所能称霸的,也只有那三分之一的江山。
但是,偶尔他还会想起那个人的音容笑貌,每当战事失利时,他总想提笔给人写信,却找不到那个收信的人了。
直到死前,他还没能想起自己称霸了天下之后,想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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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雁徘徊在奈何桥上,这一次,他有些惘然。为何得到天下之后,还是保护不了他呢,红尘中,明明他就在自己身边,最后却还是错过了,甚至,是自己的手亲自把他送进了黄泉。为什么?为什么呢……
“年轻人,又要去找你的皇兄么?”老婆婆依旧在那个地方为过往的游魂消除前生的记忆。“来来来,喝了这碗茶,就可以过去找他了。”
筱雁望着碧绿的茶汤,心中泛起一阵痛楚:皇兄,我还是要先忘了你才能去找你么?
“年轻人啊,快做决定啦,你的皇兄很早以前就过去了,再不快点就真的追不上他了。”
猛地端起那碗迷魂茶,筱雁大口大口咽着,眼泪落在碗里,转眼就化了。
——这一世,请让我和他生在平凡百姓家吧,只要能够平平淡淡过一生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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