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者,在上所以牧之,趋利如水走下,四方亡择也。夫珠玉金银,饥不可食……”
迟夜白一愣。他隐隐知道文玄舟的用意,但心里已经不由自主接上了下一句:寒不可衣,然而众贵之者……
文玄舟的声音却又一变,已说起另一件事:“武臣到邯郸,自立为赵王,陈余为大将军,张耳、召骚为左右丞相。陈王怒……”
他又停了。
颈上痛楚半分未减,在这沉重的黑暗之中,方才盘桓在迟夜白心头的恐惧终于越来越明晰。
“独坐空堂上,谁可与患者?出门临庸碌,不见行车马。登高望九州……”文玄舟顿了短暂的一瞬,似在叹气,哀切可怜,但语速却越来越快“将帅皆怯劣软弱不敢讨击但坐调文书以欺朝廷实杀民百而言一……”
他念诵极快,字与字之间几乎毫无空隙,黏连得浑然一体。
但迟夜白太熟悉这些字句了,全都是他读过的,全都是他学过的——有一些甚至是当时文玄舟当做故事一般念给他听的。
文玄舟颠来倒去地念,突然停了口。
迟夜白胸膛起伏,茫然地等待着他的下一句。
黑暗让他仿佛回到了幼年时候。
“裴乐天。”伸出一根手指,抚摸着迟夜白的下巴,文玄舟温和地低声说,“朱平,童正德,彭程……”
迟夜白心头一痛,膝下忽然一软,跪倒在地。他的颈上没有了能威胁自己性命的武器,面前也没有文玄舟。
他正跪在那个黑暗房间的过道上。莲花灯的光芒万分微弱,离他极远。无数人影正从书架上缓慢溢出,一一落在他身边。
他们都是在神鹰营里死去的孩子,如今在他的记忆里,一个个复活了。
童正德是第一个,朱平是第二个。迟夜白没有看过他们的模样,但却清晰记得他们各自曾受过的折磨。沉默的小小人影站在书架边上,站在他身旁,一个个垂头看着他。
迟夜白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文玄舟逼进了这里。往日进入“房间”,他至少都是在一个相对安静和平和的环境中,却不是如今这样。
“司马。”他慢慢站起,冲着远处的灯光喊了一声。
莲花灯仍在,但他没有看到司马凤。黑暗入侵了大片空间,莲花灯的光芒十分微弱。
“司马!”迟夜白吃了一惊,连忙拨开烟雾般的人群,朝着光亮处跑去。过道异常漫长,他跑了几步,回头再看,身后的人影如烟似雾,再次凝成了重重人幕。
而在他记忆里一直只是一团黑影的文玄舟,终于显出了身形。
他站在孩子们的身影之后,手里是一根蜡烛。
“迟当家,神鹰策在哪里?”他温声问道。
迟夜白捂着耳朵,深深呼吸:“走开。”
“告诉我神鹰策在哪里,我就离开。”文玄舟笑道。
“在第三百六十二个架子上。”
“我拿不到,我也看不了。你都记得的,背出来,告诉我。”
他走近迟夜白,迟夜白连连后退。
“为什么一定要找我?”迟夜白的声音也颤抖了,无助地大吼,“为什么是我!”
文玄舟张了张口,声音回荡在房间的各个角落:“除了你还有谁?”
“司马良人……你认识他,你为什么不直接问他!”
“当日你爹娘查过我的事情,但司马良人却是不知道神鹰策的。除了你还能找谁呢迟当家?除了鹰贝舍,江湖上还有那个地方能让我探知神鹰策?”
迟夜白抿了抿嘴唇。很好,他问出来了:文玄舟不知道杰子楼和田苦也有神鹰策的资料,他更不知道朝廷正在重查当年的神鹰策。
他一边装出惧怕的样子,不断小步后退,一边在心里回忆司马凤逗自己说话的方式,回忆沈光明骗人的法子。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迟夜白大声说,“别过来了……求求你……求求你们,别过来!”
说话的时候可以混乱一点,真话和假话混在一起说,不要怕示弱,尽量降低对方的警惕心,这样就比较好上钩——沈光明简单传授的骗徒生存技能,是这样说的。迟夜白扶着书架跪倒在地,大口喘气。他确实恐惧,这根本不需要装,但在这种恐惧中,他还想着要从文玄舟嘴里挖出些别的信息来。
文玄舟的声音嗡嗡回荡:“你知道裴乐天和童正德是什么人,你怎可能不知道神鹰策?”
“我……我没有看完。”迟夜白卸了力气,声音虚弱,“没办法看完,太……太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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