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们要请客吃饭的话,若不讲究那么多的,便在前面的仙客楼,价格也亲民许多,若是达官贵人喜好个清静的,那便到后头的仙云馆,装潢自然也比前头高档许多。
两处虽然挨在一起,却各自有各自的门户独立开来,互不干扰。
汪直请潘宾吃饭,便是在仙客楼后面的仙云馆里。
两相约好了时辰,潘宾还特意提前了一刻钟,结果他带着唐泛在伙计的带领下来到其中一个包间时,却发现那位汪厂公已经坐在席上。
对方今天虽然青衣小帽,与外头的寻常客人无异,但底下那张脸阴柔俊秀,年轻得令人惊讶,却又带着一股睥睨众人的锐意,潘宾丝毫不敢怠慢,连忙上前笑道:“汪公来得好早,失礼了,失礼了!”
汪直依旧坐在原位,只抬手一引:“是我来早了,潘大人请入座。”
他眼睛一扫,落在唐泛身上:“这位想必就是丘大人的另一位高足,唐泛唐大人了罢?”
唐泛拱了拱手:“在下乡野出身,没见过大场面,听闻厂公宴请我师兄,便想跟着过来看看眼界,不请自来,还请厂公恕罪。”
汪直摆摆手:“无妨,坐。”
实际上,汪直的年纪比在场二人都小,可能还未满二十,但他身居高位,举手投足都有些居高临下,潘宾也不敢有什么异议。
汪直道:“既然人已经来齐了,那就让他上菜罢。”
说罢他拉了拉饭桌旁边垂下来的引绳,不一会儿,外头就有人推门进来,手中扶着托盘,陆续上菜。
汪直道:“不知道你们喜欢北菜还是南菜,今夜叫了南北各半,正好各得其所。”
潘宾道:“汪公费心了,不知汪公……”
他本想询问汪直请自己吃饭的用意,没奈何刚开口就被汪直摆手打断了。
汪直提箸道:“吃完再说,吃完再说。”
潘宾只好闭嘴。
在仙云馆请客,一顿饭没有百来两是下不来的,作为西厂提督,汪直更是不落人后。
杏仁佛手,龙井虾仁,凤尾鱼翅,金丝酥雀,绣球干贝,奶汁鱼片,二龙戏珠,翡翠荷叶羹……
一道道菜肴如流水般地端上来,令人目不暇接,潘宾身为三品大员,平日交际应酬也算见过不少世面了,但见偌大桌面瞬间被摆得满满当当,也不由得咋舌不已。
既然没法开口,那就只好闷声吃饭了。
于是桌边三人,皆都默默低头品菜,一时之间,氛围竟有些古怪。
潘宾心中忐忑不安,再美味的东西在他嘴里自然也失了味道,他一边吃还要一边琢磨汪直的用意,结果吃饭的速度就比另外两人慢上许多,等他刚刚第三次伸出筷子的时候,那头汪直已经放下筷子,抹了抹嘴,表示告一段落。
潘宾只好也跟着放下筷子,结果眼角一扫,唐泛却还在继续吃菜,虽然动作慢条斯理,并不显得粗俗,但是这会儿怎么看怎么都觉得突兀。
潘大人嘴角抽了抽,连忙朝自家师弟使眼色,结果唐泛也不知道是没看到还是装作没看到,竟然还伸筷子夹菜。
反倒是汪直哈哈一笑,露出颇为欣赏的表情,甚至还击节叫好:“好!吃饭就图个自在!唐大人这才是性情中人所为啊,老潘,相比之下你未免就太拘束了!”
好嘛,自己明明比汪直还大个二十来岁,倒被他一声老潘给叫没了。
潘宾说不出地别扭,又不敢纠正汪直,只好扭曲着脸笑了笑:“年轻人总要更活泼一些,我老了,我老了!”
他心里觉得这个年轻得过分的西厂厂公就跟外头传闻的一样,好名,喜军功,性情与众不同。
所谓的与众不同,正确地说,应该是跟别的宦官不一样。
假如一个正常男人现在拍着腿说唐泛这样不要拘束才好,潘宾一点都不会意外,偏偏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宦官说出这番故作老成又豪气干云的话,就怎么看怎么奇怪了。
唐泛喝完碗里的汤,终于放下筷子,向汪直告罪:“厂公恕罪,只怪这里菜肴风味绝佳,我一时忍不住,就多吃了几口。”
虽然他的表情举止一点都没有体现出“没见过世面”这个特征,但汪直仍旧听得很高兴:“唐大人要是喜欢,下次我再请你来嘛!”
唐泛笑道:“好菜要久久吃一次,才会回味无穷,若是轻易吃到,反倒失去珍贵了。”
既是婉拒,又不着痕迹地捧了汪直一下。
对方果然没有生气,反倒露出很受用的表情。
从这一点来看,唐泛面对汪直,反倒比潘宾放得更开,并不像潘宾那样因为忌惮汪直的身份权势就束手束脚。
汪直敲了敲桌面,总算不再吊潘宾的胃口:“今日请潘大人前来,却是有件事相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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