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么相似的身世,多么相似的经历!
同样是异族人,同样身不由己进入深宫,不同的是,这位三宝太监扬名立万,他一生的跌宕传奇,不说普通人比不上,连许多读书人都比不上。
汪直心中隐隐有了向往。
也许终有一日,自己也能成为那样的人?
当宦官苦吗?
当然苦。
身体的残缺,要看人脸色过活,深宫之中的勾心斗角,动辄小命不保,饶是汪直再早慧,再刚硬,内心深处也不是不惶恐的,他常常在午夜梦回惊醒,仿佛自己还在被抓往京城的路上。
有时候跟到宫中议事的官员错身而过,汪直可以清楚地看见这些大人们眼中毫不掩饰的鄙夷,就好像他们自己多干净,而汪直等人多污秽似的。
宦官宫女者,皆为奴婢。
奴婢奴婢,一辈子为奴为婢,这条路一开始就不是自己选择的,可难道往后再也翻不了身了吗?
不,他当然不甘心。
就算不能选走什么路,他也要在这条路上,走出自己的通天大道。
为着这个执念,汪直学得很刻苦,别人付出五分努力,他往往要付出七分、八分、九分。
一年后,因为在内书堂表现还不错,汪直被分配到昭德宫,也就是去侍奉万贵妃。
他嘴巴很甜,做事又勤快,很快就博得了万贵妃的喜爱和信任。
在万贵妃看来,这个年轻的小宦官口舌灵便,办事能力很强,可以作为心腹来栽培。
而汪直在昭德宫的日子里,也同样看到了许多,学到了许多。
不仅如此,他还得到了成化帝的注意,因为爱屋及乌,皇帝对汪直的印象也比较深刻。
但汪直意不在此。
也许有很多人在得到万贵妃青睐,又坐稳昭德宫内侍的头把交椅之后就觉得很满意了,但汪直没有。
他的目标由始至终都不是万贵妃,甚至不是皇帝。
昭德宫的大太监又如何,司礼监的掌印又如何。
我要站在更高的位置,掌更大的权势,像三宝太监那样,传奇精彩,无人可比。
这才是我要过的生活。
很快,这个机会到来了。
因为妖狐案,举朝人心惶惶,皇帝日夜难安,总是梦见有人在暗中窥伺自己,东厂和锦衣卫因为办事不利,没有抓到所谓的幕后主使,已经被皇帝训斥了好几回了。
就在这个时候,汪直站了出来,他向皇帝主动请命,说自己可以解决这件事。
皇帝半信半疑,最终还是给了他自由出入宫廷的权利。
汪直不负所望,将事情办得很完美,甚至把妖道李子龙也给抓住了,宫闱内外被扫荡了一批人,他趁着皇帝对东厂印象不佳,组建了西厂,成为煊赫一时的西厂厂督。
少年掌权,平步青云的滋味来得太快太美,以致于像汪直这样城府极深的人一时也陶陶然起来,失了分寸,又急于将西厂扩展,很快惹来不少非议,不仅文官对西厂抱着极大的警惕和戒备,东厂尚铭等人同样不满自己的权力被分薄而暗中给他下绊子,甚至连原先为他撑腰的皇帝与万贵妃,也渐渐转变了态度。
汪直敏锐地察觉自己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
看上去,他的权力依旧很大,声势也依旧显赫,到了外面,一听西厂的名头,大家比听到东厂还要惊惧。
这本来是他一手努力的成果,但现在这果实却熟得太快,以致于快要坠地腐烂了。
自己还是太心急,步子迈得太快了,汪直有点头疼地想。
他纵然聪明,毕竟身在局中,又无高人指点,横冲直撞,最后只能身败名裂。
这几乎是所有掌权宦官最后的下场,但汪直不甘心。
天无绝人之路,在他混乱迷惘的时候,一个人出现了。
对方叫唐泛,顺天府从六品推官。
官职小得在京城这块地方完全掀不起半点波澜,却因为潘宾的一席话,使得汪直对这个小人物上了心。
为了解开潘宾的困局,对方借潘宾之口,给汪直出了两个主意:一是离开万贵妃的阵营,转投太子。
二是抛弃现在的一切,往外经营,譬如军功。
起初,汪直对这两个主意不以为然,并没有放在心上,但后来发生了许多事情,都仿佛一一印证了唐泛那些话的正确性。
留心之下,汪直才发现,这个唐润青,虽然官职低微,却实实在在是个妙人与能人。
旁的不说,单是他破的那些案子,就足以令人拍案叫绝。
汪直意识到自己可能小看了唐泛,便有意无意与其接近结交。
在那之前,他从不认为自己需要朋友。
汪直也承认,一开始跟唐泛结交时,他是别有目的的,他估摸着,以唐润青的敏锐,很可能同样察觉了自己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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