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不想了啊……我都快成年了。”感觉到陆清漪陡然生出的焦虑和薄怒,米娅嗓音不自觉地放弱。
陆清漪扭头看回易臻,气汹汹质问他:“你bī她的?”
易臻靠回椅背,冷冷看回去:“我没有。”
“不是易叔啊,真的不是易叔,”米娅苦着脸解释个不停:“没有任何人bī我啊,我只是觉得……没必要了……”
“那为什么要这样?”陆清漪追问:“等爷爷好了,我把你带出国不好吗?”
“太麻烦了,”米娅死捏着桌缘,指尖的发白足以看出她的紧张:“本来法律就规定不能领养14周岁以上的,没近亲关系的小孩啊……真的太麻烦了……”
陆清漪鲜见地急了起来:“当时不是商量好了吗,等时间一到,我们就托人找关系帮你落户,总有办法的。”
“嗳,我真的不想了,现在这个qíng况多好啊,真的特别好。清姨,我更希望你和易叔能过好各自的生活,不要管我了,好吗……我在福利院真的挺好的,张阿姨她对我很好,可我觉得我好像还是更适应福利院的生活呢……”
“不行!”陆清漪想要打回她的所以念头,她不能接受这个在她心目中很重要的小孩,如此糙率地度过余生。
夏琋作为当中较为平常心的人,试图打点其间的qíng绪,但易臻已经先她开口,他冷静地同米娅沟通:“你慢慢说,说清楚你的理由。”
米娅点着头,脸上已经涨红了一大片:“我是大人了,真的不是小孩子了,我现在很好,也想自己决定自己今后的人生,就这个原因。”
“你就一个人,怎么过啊!”陆清漪已经急出了哭腔。
夏琋不禁望向她,不论她为人如何,她对这个孩子,应该是真心的。
“我十岁之前也是一个人过来的,”米娅鼻头也发红:“马上十八岁,还有什么怕的吗?再说了,福利院那么一大家子,好多人,很热闹的。我和院长妈妈已经说过啦,她说同意和支持我的一切决定。”
说着说着,米娅眼眶里已经涨满了泪水:“我过得够好了,能遇到你们已经是很大的运气了,你们就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不好吗?真的不要对我有亏欠,你们老说,不要把你们当长辈,就当朋友,那你们是不是应该好好倾听和尊重一下朋友的决定,清姨你老不答应,这么固执,不是违背了我们的平等约定吗?”
话罢,米娅泣不成声。
一桌沉闷。
米娅缓和了一会qíng绪,抹抹眼睛,继续启唇,不容反驳:“清姨,你一心一意照顾爷爷的身体,等再出去,再找个不比易叔差的好姻缘。”
“易叔,你一定要好好对待夏姐姐,一定要给我结婚请帖,我可想吃你们的喜酒了。”
“夏姐姐,等我高考结束,我们有机会再一起打游戏,好吗?”
“好啊。你一定会金榜题名,前程似锦的。”三个人,只有夏琋不假思索地答应,给予衷心祝愿。
她肩上最轻,所以给出的反应也最快。
女孩故作老气横秋的发配和叮咛,让夏琋不禁莞尔,可她心里也有些难过。
这孩子很坏,甘当这段纷杂感qíng的牺牲者,把他们所有人召集到一起,快刀斩乱麻,说着不亏欠,但这份内疚与愧意,他们其中任意一个,这一生都将无法甩脱彻底。
也正是因为这份内疚与愧意,让他们无法再争斗输赢,计较得失,比他们小上十多岁的、年幼的孩子都深谙取舍大义,无疑在他们心上掌了个耳光,也把他们甩了个清醒透彻。
从包间出来,陆清漪和米娅走在前面,夏琋和易臻并排再后。
快到外面时,陆清漪停下脚步,回身看后面两个人,问:“我可以和易臻单独说会话吗?”
夏琋一愣,直直盯了她几秒,终究还是肯首。
她跑上前,和米娅勾肩搭背,好似一对好姐妹,昂首阔步地走进了外面的日光里。
易臻停在陆清漪面前,平静地等她说话。
他们都清晰明白,此番过去,也许就是永别。人生有多少个九年,也终于只能这样,重拿轻放,也只能这样。
“对不起。”她一开口便是歉疚,发自内心的歉意。
易臻吐出两个字:“没事。”
他的冷淡、不争,真的太陌生了,彻头彻尾的陌生,让陆清漪鼻头有些道不明的酸楚:“帮我也和夏琋说声抱歉。”
“好。”
陆清漪的心里残余的那些侥幸并没有完全烟消云散,还在怂恿和鼓舞着,让她莫名提出请求:“分别之前,我们可以拥抱一下吗?”
易臻敛目,与她对望一眼,果断拒绝了她的请求:“不了。”
仿佛被人用榔头砸中了脑袋,陆清漪耳边只有嗡鸣的声响。
好半晌,陆清漪才微微笑了,她清楚嗅到了自己已经失去了一切的落寞气味:“好,再见。”
易臻回:“嗯,海市仁济医院的林道之医师,他的水平不比老易差。”
“好,”陆清漪格外想哭,她的双眼也迅速漫上了一层湿濡。回国后,她看到奄奄一息的父亲,看到焦灼不安的母亲,都没这么想哭过。
“谢谢。”她说。
“不用谢。”易臻已经在往外打望,他的心早就被牵去了别处。即使她此刻正与他面对面,站得那样近。而绳子的另一端,就在那个女人手上。
“我先出去了。”
陆清漪说完话,就道辞转身,她落荒而逃,带着满心的绝望与释怀,可她透骨的自负和自卑,又绝不允许她成为后走的那个。
外面热得灼人,陆清漪还是紧紧拥抱了米娅,这个填满她内心最空旷缺口的温暖的小女孩,她真的舍不得她,可她还是选择离她而去。
她数载时光和qíng爱的全部告慰,终究成了指间沙huáng粱梦,镜花水月一场空,什么都握不住了。
**
即将分道扬镳。
米娅狠下了心,没有坐其中任何一个人的车,自己乘公jiāo回福利院,咖啡馆门口刚好有个站台,她刚才从这里来,现在也将从这里走。
少女的那种执拗和娇劲能说服全世界,谁都拿她没办法。
易臻冲米娅招了招手,大概要再叮嘱她一点什么。日头正盛,他眉心紧皱,真有几分为人师也为人父的严厉意味。
米娅却回头对他淘气地吐了吐舌头,死死捂住耳朵,偏偏不想听。
易臻和夏琋一并笑了,无奈,又带着宠意。
没等片刻,她要乘的那路公jiāo来了。
米娅上车,刷卡。她急忙地抢占了窗边的位置,回头看他们。
他们依然停在那,在目送她。她发现,易叔和夏姐姐真的好般配,就像命中注定的一对。
真好。
窗外日光炎炎,蝉鸣阵阵,可她的内心却无比平和。
这一天,她早就在期待了。
真的来了,感觉似乎没那么好,但也没一点糟糕。
公jiāo车重新被发动,米娅回头,又望了眼窗外,认认真真地,望了眼站台旁边那个长身玉立的男人。
他越来越远,直至看不见。
米娅这才回过头,靠回椅背,她好像坐进了云朵,周身都那样轻松。
如释重负,她从书包侧袋里取出耳机,戴上,听着歌,她不禁扬起了唇角。
有些感qíng也许就这样,我知道你注定不会属于我。我也知道,有个人的存在,就是为了能让我面对面仰望,又远隔万水千山。
谢谢你,祝福你,易臻,让我在心里,偷偷唤一声你的全名,这是我永远都不敢对你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qíng。
易叔,感激你的照顾,我已经长大,就让我踏踏实实,心满意足的离开吧。
我没有遗憾,没有伤感,你能幸福平安,一生顺遂,已是我最大心愿。
再见。
**
周日,易臻准时来接夏家三个人赴宴。
安排的地点在郊区的一家生态农庄,中式风格,环境雅致,所有的食材都是现摘现宰。
夏琋穿着浅米色过膝连衣裙,中跟鞋,头发挽成了漂亮的髻,妆也清淡大方,俨然大家闺秀派头。
易臻一接到她,唇角便促狭地轻扯,忍不住笑了。
夏琋瞪他:“笑什么笑?”
“凶什么东西哦你!”还没等易臻回话,夏琋就被蒋佩仪狠敲了下后面:“过会到那不准再这样了,腰给我挺起来!”
夏琋丧着脸揉背,不悦嘟囔:“喔……”
到农庄后,夏琋和妈妈并肩而行,紧紧跟在夏父、易臻后面,两个男人负责拎礼品。
“妈,你紧张吗?”夏琋浑身发寒,轻声轻气问。
“不紧张,”蒋佩仪毫不迟疑答:“我怎么会紧张哦。”
“你声音都发抖了。”
“这冷气太足了。”
“谁让你穿旗袍。”
“还不是你选的哦。”
“……”
易臻一家,提前一刻钟就在一间名为清风阁的包厢等候,夏琋跟着他拐进门的时候,心都快提到嗓子眼啦。
她半敛着眼,听见易臻唤,爸,妈,外公,接着就得体地给他们作介绍。
夏琋不动声色地吐纳,小幅度抬起眼,刚好撞上了一个短发女人,含笑望着她的眉眼,她正在明目张胆地打量她,很直观。
啊
啊
啊
易臻的妈妈!
啊
啊
啊
他们母子长得好像啊!
其实夏琋一早就提前在各大新闻网站做过准备,把他父母,外公的相貌,职业,把能摄取到的各种信息都牢牢记在心中,比她平时做彩妆护肤功课还认真。
但看到真人,还是紧张到炸裂啊!
心博急剧,夏琋手心都泛出了湿润,她看到自家老爹一一和易臻的外公、父亲握手,妈妈也微笑相迎。
为什么这两个人可以这么自然啊????
夏琋努力地平息着自己的心绪,也微微扬起唇角,带出一个她对着镜子锻炼了两个小时的娴雅微笑,礼貌地唤人。
长幼有序,她先从外公唤起。
“外公好。”
满头白发。拄着拐杖的老人,却很是健气矍铄的样子。
“伯父好。”
壮胖的中年男人,但鼻梁高耸,足以瞧出年轻时俊朗的五官影子。
“伯母好。”
易臻的妈妈,不用说了,和易臻一个模子,眉眼深刻硬朗,几近欧化,一身女qiáng人的气质。
她笑着应了夏琋,转头就和蒋佩仪说:“你们坐啊,怎么这么客气,还带这么多东西。”
“应该的。”蒋佩仪回道。
丁雁君冲在一旁挑饮料开瓶的易臻怨道:“榛果儿,你也不说说,我们不是说了不用带礼物的诶。”
榛、榛果儿?
易臻的小名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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