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荣格就开始他的习惯性碎碎念了,醉醺醺的,他从自己坐轮椅的姑妈念叨到坐轮椅的罗斯福,试图证明方才的结论。时湛阳对此基本无感,甚至十分赞同,他笑眯眯的,心里想说,我现在就是古怪了,就是扭曲了,我还变态,想把剩下的酒一口气倒进你嘴里,再往里面塞几斤炸药。
倒是邱十里,数杯下去喝得迷迷瞪瞪几欲睡着,当荣格问起时湛阳受伤的具体经过,到底怎么会这样倒霉,邱十里突然间站起来,确切地说,是整个人弹跳起来,双手撑着桌面,“闭嘴!”他朝对面的公子哥大吼,“你,闭上你的狗嘴!”
他说的是“shut up your fucking mouth”,字字爆如雕凿,而他本是从来不说粗话的那种人,荣格一呆,时湛阳也抬眼注视着他。
邱十里喘了喘,咽下几口涌上来的酒气,两道视线尖锐地钻入荣格的眼眶,继续一字一顿地说:“我,要把你的腿锯掉,舌头拔掉,眼睛,挖出来喂鸟!”越说越快,最后演变成一连串的常见脏话,他痛苦地吼。
吼完词穷了,自觉无趣了,他就直勾勾地盯着荣格哭笑皆不是的脸,看见荣格再次举双手投降,喃喃重复“my fault”算作道歉,这才坐回椅子,差点坐空,他匆匆扶了一下桌沿,还是怒气冲冲地狠瞪荣格,双目通红充血,结果屁股刚挨上椅面,他往前一趴,竟直接醉倒在桌上。
“……邱怎么了?”荣格揉着自己汗涔涔的脸蛋。
时湛阳清楚,这股邪火并不止针对于荣格,这人的无聊和欠抽邱十里一向是清楚的,也都能容忍,毕竟荣格只是头脑简单,恶意很少,认识十几年了,就算惹急了也顶多当作小玩闹心里烦一烦,然而方才那些方寸大乱的嘶吼映射出的是如此真实的难过。
就在几十分钟前,荣格还没踏进家门的时候,他们还缠在一起……邱十里使蛮劲骑着他,肩膀瘦瘦地耸着,颈上挂的那枚戒指摇摇晃晃。手脚力道那么大,人看起来却像是要碎了。
时湛阳垂下眼,捏紧自己的酒杯,足有一分多钟完全说不出话。他又去看邱十里毛茸茸的发顶,餐厅三面都是落地窗子,通透非常,午间华丽的阳光照上发丝,又默默溢到桌面上,就在离他那么近的地方,仿佛触手可及,但他碰不到。
他试过了,尽远地伸出手去,还是差几公分。除非他也趴倒在桌,或是站起来。有一秒他差点就站了,腿上累赘的重量把他拉回现实。
时湛阳僵在轮椅上,有点惊讶。他本以为自己早已适应自己身上如同挂件的这一部分。
这边管家领着女佣上好菜,又折返回来,躬身要把邱十里扶走休息,时湛阳却摆摆手,“茶叶和热水,我给他泡。”
荣格丢了擦手的湿巾,嘻嘻哈哈地起哄:“哦,哦,好男人时先生——”
“他没有喝过这种酒,太烈了,”时湛阳简单道,这便是最终的解释,也不知是在蒙谁,拿过酒瓶,给自己满上一杯,接着一饮而尽,味道比白兰地还呛人,“这他妈就是酒精吧!”
“哈哈,你不懂,这可是中国名酒,入口辛辣,回味甘醇,”荣格得意扬扬,他同样喝了不少,并且心宽,此刻已经有点飘飘然,像唱歌般说道:“中国哦!你的故乡——”
他忽然停止了咏叹,也闭上了嘴巴,因为时湛阳正用方才邱十里的那种眼神盯视他。
“你们两个现在好奇怪,”荣格瘪嘴笑了笑。“不,是你们两个之间,好奇怪。”
茶具和原料都送了过来,时湛阳便不管盘里那块小羊排,也不搭理荣格的感慨,兀自给邱十里泡起醒酒的茶饮,从洗茶开始,到斟上那一小杯,他专心致志。随后他把那只半掌大的赭红茶杯轻轻放在邱十里手边,莹润的液体拢在杯口,撑起一个玲珑的弧面。
荣格还想和他刨根问底,却炸雷般接到自家姐姐气急败坏的电话,一脸悲痛欲绝,走到玻璃门外的花园应付去了。
时湛阳继续安静地看着他的茶,也看着他的邱十里。
谁知道邱十里冷不丁醒了。
“时湛阳!”他还是趴着,拍了一下桌子,响动大得让十几米外的荣格都缩着脖子回头看。
这也是他第一次这样直呼大哥的名字。
“怎么了?”时湛阳不经意弯起眉眼,耐心地问。
“我生气!”邱十里啪啪在桌上猛拍,手腕松松的,真拍上去却震得茶水表面颤个不停。时湛阳按他的手,说我知道,我明白,邱十里手很快就老实了,嘴上却还是重复个不停,“我生气,我生气啊……”好像这已经是他现有的全部感受和认知。
过了两分钟,邱十里终于不再强调他的生气了,只是照旧深埋着头,时不时发出介于抽泣和哭嗝之间的声响,带得肩膀跟着一颤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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