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她更加为之不安的是,时湛阳如此大动干戈,到底想从这坟墓里得到什么。
“表哥还真是温柔贴心。”她淡淡地说,“这又是何必呢?”
“因为我们双方本来都可以少一点损失,”时湛阳冷声道,冷得在雨落和厮杀声中也相当明晰,好像这一切都令他兴味索然,“你的五十个人快死完了呀。我的土也快挖完了。”
江口理纱子立刻放弃了挣扎,许是尚且抱有一些合作的希望,她示意部下们收手,和时湛阳那边同时放下了枪杆。放眼一看,躺着的居多,其余的稍微一站起来,立刻全被时家的伙计拎着帮忙刨土去了,任凭再受侮辱,也只能咬牙去做。这当然是按照时湛阳的意思,他果真是要将挖坟进行到底。
而他本人只是默默地看,不和理纱子再聊上一句,亦不再看她一眼,坐姿尤为惬意。等那十来箱书稿被整齐堆放在石道一边,他对两边的伙计都报以微笑,笑得很完美,一点阴狠也看不到,“真是辛苦了。”之后他便转向离开,轮椅碾过地上的枯枝败叶,八仔撑高伞面错身跟上,其余伙计则自动分为两拨,一拨抬箱背伤员,一拨留下收拾残局。
理纱子看看手表,距她匆忙到达不过二十分钟而已。
“表哥这是在拿两家的和气开玩笑。”她打破这片有序的肃静。
“江口小姐最近在家族里面应该不太好过,今天过来受罪,想必也是迫不得已,”时湛阳在坡道前停住,抬高了声量,“当然,有我的责任,刚才的事,还有铷矿的事,谁有异议就请他来找我,我会在东京留上一段时间,随时欢迎。”
话毕他便不再回头,轮椅经过新鲜的血,印在湿润的石板和土地上,又很快被雨水洗刷干净,片刻,盘踞在墓园外的车队扬长而去,连鸣笛都没有一声。
十二个容量三百升左右的大不锈钢箱,全都塞满,其中书稿的数量可想而知。时湛阳不想让任何人掺和进来,于是只能自己逐步查看。他在东京中央区的一座美资银行的大厦里租了三层楼,上下两层用来放顺手的伙计,以便随时拿出来用,中间一层给自己待着,翻阅那些发黄蛀虫的老本册,并且每天一壶凉茶,时刻提醒自己心平气和。
其中的信息质量也是良莠不齐,时湛阳翻到数十年前的几个银行账户和密码,翻到江口组当年鼎盛时期在新宿区开过多少家成人俱乐部和非法赌场,各个区域的头目都姓甚名谁家里有几个孩子,甚至翻到了诸多违禁药品供货渠道,九十年代畅通无阻,不知现在如何。
此类消息,放在当年恐怕价值连城,出于某种原因,也许是家族内斗,它们不幸随逝世的老妪入土蒙尘,时代的变迁使得它们的价值消失一半,现如今落到时湛阳手里,它们更是一团过时的废纸。
不过,其余大多数信息都是更加无意义的垃圾,譬如某个警长在风月场所搂着三个女人留下的裸照,又譬如江口千春调查丈夫外遇期间记下的时不时蹦出句诅咒的日记,时湛阳简直不忍直视,只能粗读一遍算作过筛。
其实他大可以把这些箱子全都带回旧金山,大不了藏得隐秘一点,不让邱十里发现就行,那样恐怕更为保险,或者他至少应该看得快一些,以防夜长梦多,可时湛阳偏不。他就是要在江口组的地盘旁边,大摇大摆、不紧不慢地待着,他在等。
手术那年,邱十里七岁,江口理纱子也只是个十岁的小姑娘,他至少要等到一个当年过了三十岁的来找自己聊聊。
除去被海量奇形怪状的陈年旧事持续精神污染之外,那几天时湛阳过得还算舒心。他见了几个老朋友,给几个基金会捐了几笔钱,每天都会早起花上两个小时锻炼身体,血钻风波后,自家的两支老股和一支新股也开始了第一次回涨,并且没在休市之前跌回去。
他甚至尝试过在晚高峰期间挤山手线,以此放松身心。八仔等人可放不下心了,做贼似的偷偷跟着,时湛阳选择无视,也许是他这张脸比较有欺骗性,还没到站台就有工作人员上来帮忙。成功塞进车厢,他旁边还是一群结伴放学的小学生,各自脖子上都挂着一把小口琴,时不时无聊了,还要吹上几个音再立刻放下,一脸兴奋,好像给自己创造了什么秘密。
时湛阳透过玻璃窗上的反射,仔细观察他们。
活生生的小孩不也就是这样,可爱不到哪里去,还有点吵人,他想,领养一个又能有什么区别?还要把他养大,教他做人,一不留神就长歪了天天发神经,后患无穷,够麻烦的。
特别可爱除外。
怎么才能特别可爱?这答案太简单,时湛阳认为只需满足一点,“是邱十里给自己生的”,这就是充分必要条件。无论男孩女孩,又无论长得像谁,他简直能想象得出这孩子以后如何倾倒众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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