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湛阳下巴被什么蹭了一下,湿润的呼吸就打在上面,应该是鼻尖,而后,什么软软的东西落在时湛阳的颈侧,那是嘴唇,喉结下面,贴上来的那片皮肤……那是脸颊。
邱十里不动弹了,停止了梦话。连呼吸都变得平缓。
时湛阳却空白一片,他不是没有把人抱在怀里睡的经验,他也接触过女人的嘴唇,鲜红的,娇艳的,那些嘴唇一开一合,流出火辣赤裸的情话,他则笑着和她们接吻,拥抱,游刃有余地消磨难得清闲的时光,轻轻松松地谈情说爱。
他的生活其实没多少空余精力用来恋爱,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大汗淋漓过,迷三道四过,但时湛阳只空白过这一次。
只有这一次。
为什么?
因为自己弟弟的嘴唇?脸颊?拥抱中的颤抖?
因为梦话?梦话里的脆弱?
因为酒?
还是因为……那种沉重的、直白的、全心全意的依赖?
时湛阳认为自己不可理喻,他并不是什么英雄主义者,也无意探讨人性的若干面,他坚信人际关系越简单越好。此刻,他几乎是不知所措的,就这么坚持一动不动,等了大概半个多小时,邱十里看起来完全睡熟了,才极轻极慢地把他在枕上放好,自己缓缓抽身而出,去到浴室,打开水龙头。
“老天……”时湛阳把冷水泼在脸上,泼了好几把,也不擦,盯着镜中滴水的自己。
你是不是最近太闲,还是终于疯了。他默问这个眼底青黑,双目通红的男人。
你疯可以,别带坏别人啊。他又警告。你的朋友,你的亲人,你刚刚十五岁的堂弟,你要伤害他吗?
待到收拾好思绪,时湛阳认为自己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这才回到卧房。他没有再上床,随手找了条毯子,坐在沙发上,准备挨过这一夜。然而,当眼睛又适应了黑暗,他才发觉,邱十里居然已经靠着床头坐了起来。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从小的训练导致他们这种人已经很难睡得多沉,对风吹草动的敏感反而是必备品。时湛阳最清楚不过了。
“吵醒你了?”他问。
“明天我们去哪里玩?”邱十里反问。
“去海滩吧,有一片白色的,很漂亮,”时湛阳干巴巴道,“或者我们开车去圣莫妮卡,可以路过沙漠。”
“我想去看电影。吃披萨。”邱十里抱起双膝。
“好。看两场吧,最近大片很多。”
“看完电影,兄上会回家住吗?”
“当然,”时湛阳笑了一下,“这么长时间不回家,妈妈已经想扒我的皮了吧。”
“我是在想,”邱十里顿了顿,稍有迟缓地说,“你总是在外面待着,是不是在外面……又有了一个家。妈妈总说你立业太早,该成家了。”
时湛阳在黑暗里看清一双眼睛,他望着它们,认真地说,“我是在工作。没有成家的打算,ナナ,你看爸爸现在的样子,不觉得拖家带口很麻烦吗?”
邱十里花了几秒才把这话听明白,酒气还在上泛,他头很痛,思维乱糟糟的,却快活地笑起来,“那你就没有女朋友?还说,要给我介绍,大哥,你是工作狂吗,你好惨啊。”
“有过。”时湛阳道。
邱十里猛地怔了怔,才道,“可是,你没有带回家,给我们看过。”
“哈哈,还没到这种地步嘛。”
“那她……现在呢?”
“死了。去世了。”
邱十里惶然闭上嘴巴。
时湛阳却突然有了倾诉的想法,他不想拿酒当借口,但他也确实无法解释,今夜他甚至是魂不附体的。
“我没有和谁说过呢。”他垂眼笑了笑,“ナナ,你想听?”
“……你说吧。”邱十里把被子往上扯了扯。
“其实很简单,她是中国人,也是道上的,和我们有过合作,我到最后也不知道她本名是什么,年龄应该比我大吧,我当时二十岁,”时湛阳十分平静,“都太忙了,见面也不多,这段关系持续了不到一年,她死在俄罗斯,一个多月后我知道消息,所以就断了。”
“你很伤心。”邱十里用力把指甲掐入虎口。他努力回想时湛阳在二十岁左右的消沉期,可是没想起任何迹象。
“还好吧,”时湛阳回忆道,“不过,后来我又知道,她骗过我很多,也暗算过不少,那个时候我比较伤心,只能怪我自己太蠢,和死人也不能计较什么,所以忘了就好,恋爱只是生活中太小的一部分。”
他显得十分无情,仿佛在剖析一场简单的欺诈,邱十里心中升出一股悲哀,可同时,也有一股狂喜,的确,和死人不能计较什么,他方才刹那之间对那女人产生的怪异感觉也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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