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慢回忆,快速看清了自己的活该之处——钱多得花不完,事业顺风顺水,每天不用拼死拼活了,还能抽空去看看新上线的电影。这种日子挑得出问题吗?明明没什么可痛苦的,但就是觉得特别痛苦,每天都痛苦,理由抓不住,但特别充分,好像生活它本身就是如此。这是最令人无言又无望的。
可这又能怎样呢?白天,他没看清大哥的无名指,却因为自己红指甲的暴露而觉得自己像个小丑,从而神经质地清洗自己。现在,除去睡觉,好像也没什么可做的了。
邱十里清醒地意识到,无论是否情愿,自己必须给自己找个出口,比如上街大喊大叫,骂一骂天气预报和政府。他认真考虑了如何这样做的同时不显得太像一个神经病,哪知机会很快就来了。
由于之前美国最高法院刚刚宣布《婚姻保护法》歧视同性伴侣的内容违宪,并废除了反对同性婚姻的加州8号法案,五月初的时候,旧金山掀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游行。这种游行其实年年都有,队伍从当地著名的同性恋区Castro出发,一路壮大,只需一个上午,彩虹就遍及全城。
不过今年的游行比往年规模更大,时间也更长,婚姻这种基本人权终于握在了手里,同志们用这种方法来庆祝他们的胜利。
游行当天是周五,邱十里静心上了一天的班,天快黑时,他脱了西装换上白T蓝牛仔,开着他的迈巴赫追上游行的队伍,在街边找了个停车位停好,邱十里往裤兜里塞好车钥匙,加入了前方花花绿绿的队尾。
虽然临近结束,但是无人意兴阑珊。邱十里从尾巴走到队伍中去,裸男裸`女随处可见,拥吻尖笑的更不在少数,还有打扮成超人、肯尼迪、汤姆猫的,一身行头被不明液体泼湿,更有穿着十厘米高跟的男人,簇拥在一起跳舞,两腿间夹着话筒的他们,唱的是麦当娜。
邱十里非常快活,由衷地给路过的奇景鼓掌,一块大声高喊着口号,再吹一吹口哨。那么多高举着的牌子,上面写着激动的、直白的、让人看见希望的话,邱十里还被塞了一块,于是他也高举起来,晃动在半空中,西沉的赤红夕阳就在大厦之间街道的尽头招摇,周围一片狼藉,原本整齐的路碎成了缤纷的拼图,就像世界末日当天的那场日落。
在这片浓烈色彩中,邱十里的白和蓝太干净,他看起来就是个温润秀气的亚裔青年,有着无害的神情和善睐的眼,很难不惹人注意。方才送他标语牌的那个小伙子一直和他并排走,应该是拉美人,眉毛狂野眼窝深邃,最多是高中生的年龄。盯着邱十里瞧了半天,注意到他左手的铜环,也不知是失望还是释怀,他问:“你的那位呢?”
“什么?”邱十里的声音穿过嘈杂。
“你的——伴侣?”小伙子用了正式的词,指了指他的手。
“哦,”邱十里还是看着前方,“找不到了!”
小伙子把这话理解成了他们被游行的人群冲散,很贴心地安慰道:“等游行结束,一定能找到,”他把嗓子拉得长长的,“打个电话就好了——”
邱十里只是笑笑。
他不觉得打个电话就会好。等游行结束,天已经黑透,白T恤被各色油漆抹成了彩虹,邱十里饥肠辘辘地坐回自己的豪车,把彩虹旗插在放水杯的小筒里,他也不打算把那个电话拨出去,再给那戒指的送出者加重一分不悦,给自己加重一吨打击。
就这样开车回了公司。
秘书来敲门的时候,邱十里刚穿上拖鞋,浑身还是色彩丰富。对方被他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送来一个代收的包裹,就悄悄走了。
掂在手里很沉,怪不得方才小姑娘只能在地上推,邱十里有点忍俊不禁,从腰后掏出匕首来划纸箱,刀柄上都沾了红漆。恍然间看见箱子表面“生日快乐”四字,他这才意识到,今天是五月五。
是生日。
是谁送的?还有谁会记得他的生日,还有谁会送礼物。
还有谁的字,一个点,一个折,一撇一捺一横一竖,是这个模样。
邱十里只瞧见刀尖上反射的光点在抖,因为他自己的手在抖。用力稳住呼吸,凝神把胶带划开,满眼幽幽的红,怪不得,怪不得是这种分量——整整一箱的指甲油,整整一箱的Bordeaux Lust!
是时湛阳疯了,还是自己疯了,邱十里不知道。他只知道绝不仅是这样,他不相信,双手插进那堆在一起的,几百只玻璃小瓶,他一寸一寸地仔细摸。
果然摸到了纸。不厚,是一个A4大小的信封。
撕开来看,口子撕得乱七八糟,邱十里看到一张纯白的卡片:够你卸一辈子了。这话旁边画了个丑丑的笑脸,还煞有介事地盖了时湛阳自己的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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