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十里推着时湛阳登上第二架,把轮椅固定好,又在一边坐下。那部颇有些神奇的电脑就在手提箱里。机身起飞拔高之后,邱十里又往地面看了一眼,他居然看到云,云就在很低很低的地方稀薄地飘着,在云下,江口瞬已经走开了,小萨满还是扬着脸,正面迎着草原上的骄阳,远远地看过来。
江口组的事情暂且告一段落,剩下的就是等待,自家的公司还有一大堆事情攒着要处理。比起离开之前的忐忑不安灰心丧气,邱十里只觉得自己像是变了一个人,就连西海岸初夏干燥炙烤的气候也是宜人的,更别提成堆的工作,他干劲十足,还挺享受。
不过,还有一件事横在他的心上,邱十里发觉时湛阳有时会消失,整个下午不见人影,也不是去谈生意,不过时湛阳似乎没有刻意瞒着他的意思,每次都不会避着他走,有一次两人还在一楼的电梯口迎面碰上,说了下午好,邱十里扭过头,看着大哥被推出旋转门,上了等在外面的轿车。
电梯门合上又打开,邱十里记下了车牌号,是辆没什么新意可言的公车,他当天就找到那司机,一问才知道,时湛阳去的是自家赞助的那家医院。
去医院做什么?看人还好,万一是看自己呢?邱十里如自己料想的那般着了慌。
每天还是一起乘私用电梯,在分头走前亲一口,中午一起吃饭,吃不放芝麻菜的沙拉,傍晚再一起下班,跨过大桥回家,一起在浴缸里泡着,在床上躺着,邱十里有无数个机会去问清楚,但不知怎的,他就是开不了口。
当再一次发觉时湛阳消失,他也如自己料想的那样,很没出息地跟去了医院,怀着某种类似重蹈覆辙的犹豫和茫然,驾轻就熟地做起他的跟屁虫。最后他在医院第六层找到了大哥,确切地说,是找到了门外,时湛阳在室内,他就在走廊等着。
这一层都没有对外的诊室,从头到尾走过一圈,邱十里看到的全都是宽敞空荡的房间,走进一间没有人的,踏过铺设了吸音材质的地面,邱十里看到一系列形状各异的器材。
他钉在原地愣了几秒。
如果没有理解错的话——这些是复建要用的东西。
刹那间,这想法沉甸甸地兜在心里,兜得邱十里额头冒汗坐立难安,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开心还是不敢相信了,闷头走出房间,在长椅上抄着手坐下,冲着时湛阳那扇门的方向。大哥本来没什么复建的兴趣,对这种带着轮椅和拐杖一起过的生活,他也应对得越来越熟练,此类状态已经持续相当长一段时间,长到邱十里都不再去劝,只是一边默默求医问药,一边做好这样一辈子的心理准备。
是因为太忙了吗?没空在这种事上耗费精力,坐着的时湛阳也照旧能够做到以前做得到的那些事。邱十里经常劝告自己这样想,去放下那点期盼,去理解,去放宽心,然而,现在他那点期盼似乎成了真。
等到下午四点,隔壁一扇门打开了,出来的是个约莫十几岁的金发小女孩。她塌着腰坐在轮椅上,全身都打着哆嗦,T恤也汗透地贴身,脸颊湿润,眼眶红肿,呼吸急促紊乱,噎得时不时打嗝,一看就是刚刚哭过。
邱十里只看了两眼就挪开视线。他不知道这姑娘为什么哭,但他知道,从一坐不起到重新站起来,这个周期或许要持续半年,一年,甚至几千个日月,并且你不知道最后的结果。这事对谁都一样,都不容易,坚持的过程也是很苦的,无论是身体上的乏力和疼痛,还是心理上的焦灼和疲惫,这时候人往往不想要太多的关注,不想被人以鼓励为名盯着不放,探究似的瞧。
想必大哥也是这样一种心理状态吧?邱十里默默地琢磨,有些事情,自己不旁观才是一种更大的支持。那么,是不是现在悄悄走掉,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会更好一点?他考虑良久,还没舍得迈开腿,那扇他一直在等的门就打开了。
时湛阳穿了身纯黑运动装,膝盖和腰胯上都固定了支撑的绑带,头发汗得湿透了,刘海散下来往额头上贴,显得愈发乌黑,但脸色从容如常,一只耳朵还戴着耳机,邱十里则狠掐手心,哗地一下站起来。
四目相对的那一秒,两人都是一怔。
是时湛阳先笑的,也是他先开的口,“我刚才还在想,ナナ这次会不会找过来。”
听到这话,邱十里也回了魂,他瞪圆眼睛,从那个年轻伙计手里抢过轮椅扶手,示意人快滚蛋,又推着时湛阳迅速朝淋浴室去,“兄上是第几次来了?”
“四,还是五。”
“……好吧,我还没有太晚。”
“我觉得没什么用啊。以后还继续吗?”经过两个医生,时湛阳还是若无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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