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沈洛深揽着左言聊起来。这两人腿长,很快走到了前边。太阳快要西沉,左言的影子倒映在司寂脚边。司寂愣愣看了一会儿,然后抿着嘴,踩在他的胸口,跟玩儿似的一跳一跳往前跟。验收也就是个形式。活儿gān得很好,整道围墙被分成好几个部分,故事套着故事,色调从红橙huáng到绿蓝紫,夹杂着其他点缀,漂亮极了。刘姐抚摸着gān硬的墙面,很少女地叫了一句“棒棒哒。”
左言也满意。天天看着,不满意才怪。
他说要请两人吃饭。沈洛深在司寂警告的目光下说还有约,走了。嗜吃如命的刘姐竟然也说有事,踩着平底凉鞋离开时司寂分明看见她默默对自己竖了个大拇指。
没什么左言发现不了的。他什么都知道。靠在墙边,他扯下帽子整整头发:“好像全世界就剩我一个坏蛋了。”
司寂认真地摇头:“比起老沈你差远了。”
那天走向吧台时,舞台上的小清新换了曲子,正唱着《富士山下》。司寂本来就腿软,被他唱得都有点想哭。踩着“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他走到左言身边,很怂地说了句“嗨。”
然后看了看吧台。很好,没有小橘子。
有点技穷啊。
那男孩化了点妆,脸在she灯下粉白透亮。他弯着一边嘴角,表qíng徘徊在轻蔑与挑衅之间。左言冲司寂点点头,又继续与老安说话。司寂站在他和老安中间,望着放在男孩腰上那只手,眼被刺得睁不太开。老安说司寂,上次你带的那个朋友怎么没来,有伴儿了吗?司寂半天才回过神,看老安:“他不玩。”
老安和左言一齐笑。指着左言,老安说挺久之前我见过他带那孩子走;又看左言,问,最后gān成了没?左言抿了口酒:“当时他是被他男朋友打赌送过来的,说是不找个人开房回去就得挨揍,你也说了他漂亮,送上门的为什么不gān?”
好像兜头淋了场瓢泼大雨。握着拳,司寂抖着嗓子说我不信,然后耳边就又传来一声笑。是那个男孩。这次他的表qíng又转换成了嘲弄和怜悯。司寂麻着脑子看左言和老安,一个漫不经心,一个像在看戏。头上灯很亮,司寂闭上眼,没说一句话,带着一身冰凉,走了。
连沈洛深都没顾得上。
出酒吧时他想跟吴晨打电话,可说什么呢。
真的没谁可以责怪的。
不过沈洛深还是追了出来。他总可以在最恰当的时候出现在司寂身边。听司寂说完他我cao了好几句,然后说我有个办法……你也去找别人约。
司寂当然知道他在开玩笑。
他早就不中二了,这种举动在他看来连报复都算不上。报复得对方在乎才有用啊。
除了再把自己往深渊里扯,没有任何意义。
两人一直在街边坐到打烊,左言那辆白色X6什么时候开走的他也不知道。望着铺满星光的街,他想起曾在这条街上遇到母女三人。两个丫头争着抢坐后座,想让妈妈推不想走路。争着争着她们吵起来,那位头发凌乱衣衫潦糙的母亲突然哭着吼了几句,眼泪流了满脸。当时他就想,她一定不单单是只为女儿的争吵而哭。
而他自己也不单单是因为吴晨的事而不想动不想说。捂着额头靠在玩手机的沈洛深身上,他想,如果能早点和左言相遇多好。左言在面对高中那个男孩时一定不会这样畏首畏尾不知害怕什么;他一定能笑得天真烂漫,在对方身上散发全部热qíng或愤怒,爱或不爱凭着一句话一个拳头就能确定、jiāo代、定下死或生。司寂自己,则能够在面对这样明显的拒绝时破口大骂,gāngān脆脆地离开。
可偏偏没有。
——
副CP只略过。番外等完结再说。
第42章
司寂拉着左言在一只墨绿色胸毛的小猫头鹰边上拍了张照,就让左言带他去一趟江边。
在奶奶回乡下之前,她住的地方离江只有五分钟的路。虽然路程短,但其间司寂要穿过两栋老房子之间摇摇yù坠红砖皴裂的危墙,和一道终年滴水的漏巷。那条巷子深而窄,长年不见一点阳光。边上寥寥几家住户也终年闭着门,因为一旦开门,巴掌大的小屋就会全部曝光。
特地让左言把车停到老房边上,司寂带他走进了这条小巷。他说,小时候他每周都会过来一次,每次偷偷摸去江边都不得不走这条捷径。他大半噩梦的素材都出自于它;可再怎么害怕,也抵不住长江的诱惑力。
司寂其实也已经很久没往这边来了。嘴里絮絮叨叨着小时候那点儿事,听左言很久没有说话,他偏头,笑得贱兮兮的:“怎么,你也怕了?”
巷子宽不足两米。单侧的矮墙上爬满了说不出名称的藤蔓,淡huáng色的五瓣花在黑暗中顽qiáng地晕开,长年cháo湿的石板路也隐隐散发出萦绕着血腥味道的幽香。小时候司寂总觉得这里盘踞着幽灵、恶魔,或者别什么无法言说的恐怖事物,他只消停顿半刻,就会被拽到这片黑暗里。
左言打量着四周,嗤笑着拍他的后脑勺:“明明没什么可怕的,你还是小孩子啊?”
司寂抓住他的手腕,语气yīn森森的:“童年的恐惧总是最根深蒂固的嘛,我以前以为我这辈子都摆脱不了它的yīn影了。”
指着巷子尽头那一点光,他继续道:“其实出了那个巷口就是大路,宽敞,明亮,全是人和车。但这个地方就像是与世隔绝了一样。”看看右手边仍旧紧闭不开的破旧房门,他眼巴巴地问左言:“我就不信你小时候没害怕过什么。”
左言任他牵着,垂着眼睫思考了几秒:“我倒真没怕过什么具体的东西。但那时候我爸工作忙,都是我妈带我。我就特别怕她哪天会离开。”
司寂一怔,正想说什么,出口到了。
两人不约而同没有走石梯,而是像第一次一同来江边一样顺着糙坡向上爬。面对长江,司寂唯一觉得自己有长进的地方就是他长高了,不再害怕因为步伐不稳而会从上头滚下去。够着头看看,他发现这时天气已经不太好了。南边的天空明明还燃着唇彩样的火烧云,北边却飘来一团棉絮般的黑雾。左言说,要下雨了,便带着他快步走到了一间江亭中。
亭子里还坐着个穿白衬衫的老伯,手拿一把二胡,吱吱呀呀拉着《二泉映月》。就在这当口儿,雷声骤起,乌云瞬间吞噬天际,天猛地黑了下来。老伯弦声不乱,依旧独自垂头演奏,穿透力极qiáng的琴声和雷电jiāo织在一起,怪异又和谐。
然后起风了。
身上宽松的T恤被chuī得猎猎作响,司寂摸着胳膊上的jī皮疙瘩乖乖站在左言身边,痴痴看着这宛如末日般的场景。堤上的公路很长,延伸到远方,成排的夹竹桃在突如其来的狂风下弱不禁风。他冻得牙齿打颤,脸上却漾着兴奋的笑意:“艾玛,好久没见过这么带感的长江了。”
风雷琴声jiāo杂,他得用吼的。不等左言回话,他爬到亭中石凳上,指着江中央某个看不到的地方:“那里有个江心岛,秋城人都知道。江水低的时候才出来。我读高中的时候有次和老沈一起逃课,找了个划筏子的老头把我们带过去玩,跟他说好下午四五点来接我们。结果到了七点多,天都黑了也不见人影。我和老沈都懵bī了。又等了半个多小时,我俩都准备跳江游回来了,那老头才慢悠悠地过来。我俩也不敢凶他,等一上岸,老沈立马揪着他的衣领子想开骂,结果被一掌撂翻了。那老头牛bī哄哄的,说不就是在船上睡着了嘛,不收你们钱就是了。”
左言听得入神,捞住司寂大岔开踩在石凳背上的小腿:“小心掉下去。”
雨噼里啪啦落了下来。弹珠般的雨点在地上弹弹跳跳,整片江都被罩在粘稠的水幕中。“我们当时听愣了,他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那么大条江,三个人站上去都嫌挤的破船,他敢飘在上面睡觉……真是个疯子。但是又特别刺激。我跟老沈约好以后一定也要买条船试试……结果一晃都快十年了,他估计早把这事儿给忘了。”
“没忘。”
一曲奏完,趁老伯歇息的当口左言递给他一支烟,点上:“他跟我说起过这个,还说你根本不会游泳,当时想趴他背上让他带你游回来,把他气得都快吐血了。”
司寂迎着风,卷毛乱飘,笑得停不下来:“原来你俩还有聊这种琐事的时候。”
“他跟我说了很多你的事。”左言圈住他的腰把人从凳子上扯了下来:“还说你跟方旭睿谈恋爱的时候特别蠢,没事就找他哭个鼻子。”
“放屁!统共也就两次吧。那时候小,把爱qíng当天当地当生命,现在想想真是傻bī。”
“说得跟现在就不傻似的。”靠在石凳上,左言如是说。
风度翩翩的老伯吸着烟,背过身,一副“年轻人该说说我听不懂”的模样。
叹了口气,司寂凑到他耳边:“怎么,又想吓我?吴晨的事都没把我吓跑,你这句话又能怎么样?听好,我不和你赌气了,”他的眼神热烈坚定,而听到这里左言笑了声,“老左,其实这两天我挺难受的。”
左言也学他叹了口气,语气无奈而狡黠:“我也再找不到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雨势越来越急,天彻底黑了下来。抱着膝盖靠在左言身上,司寂说:“我还是不够了解你。”
嗯了一声,左言半晌没说话。老伯抱着二胡打起伞,踩着bào雨离开了江亭。
“还记不记得上次来这里,我跟你说有次我来江边看日出?”
“记得啊。”
“前一天我爸出事,我妈跟我说我们立刻就要离开。”
左言问她为什么,她隐忍不发,只说要出去避避风头。惨灰着脸简单收拾好行装,当天母亲就带着他住到了车站边上一家老旧的旅馆里。左言半夜里跑出来,在火车站边游dàng,听着熟悉喧闹的乡音,他游魂一般走到了江边。他有预感,这一走,可能很久都回不来了。躺在郁郁葱葱的糙丛里,他想着最后看一次秋城的日出,最后一次就好。可奈何噩耗带给他的打击太大,耳边总回dàng着父亲临死前说话的声音,很快,他就睡着了。
第二天,他是被太阳光照醒的。明明天亮了,却好像永远堕入了黑暗。
“我妈打了很多电话给我。我还来不及和很多人说再见呢。不过也没机会了。我跑着下了堤,摔了好几次。然后江上突然拉起了汽笛。我就问自己,下次我再见长江时它会是什么样子?或者说它在我心里会变成什么样子?好多年后我才有答案。”
司寂坐起身,看着他下颌到耳侧坚硬的轮廓:“……什么答案?”
“反正永远不会是以前那样了。”左言凝视着司寂:“你很好,所以一定要和我保持距离,一定。”
风还在耳边呼啸,可因为是夏天,暖而随xing的夏天,司寂总能从中品出温柔的味道。他心qíng很好,从没这么好过。抱住左言的脖子,在黑沉沉的雨里给他一个浅吻,司寂说:“我饿了,老左,吃饭去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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