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翻过来看背面,上面是两个隽永漂亮的钢笔字:嗨,哥!
猫儿轻笑:“小丫头。”
照片上的柳茂,穿着前年柳侠和柳岸给他买的那件浅绿色T恤,亚白色长裤,眼神温润恬淡,唇角带着淡淡地笑,静静地看着柳岸。
柳岸的心忽然有点疼,他想起很早之前,就是柳侠还在江城上大四的时候,有一天他放学回来,顺着家里的矮石墙从柳福来家那边一直跑到东边,结果看到柳茂站在下面的院子里,柳茂好像准备离开家回煤矿了,他背着破旧的背包,站在夕阳下,呆呆地看着一间窑洞的窗户,柳岸在上面看了他好半天,他都没有发现。
柳岸第一次理解“萧瑟”这个词,就是在那天。
虽然夕阳看上去很温暖,柳茂身边大栎树上的鸟在婉转鸣叫,虽然柳茂离他只有几十米的距离,可他觉得,因为柳茂,下面的大院子都是萧瑟凋零的,而柳茂,他的魂好像不在这个世界似的。
现在这张照片上的柳茂,看上去和那天截然不同,衣服亮丽了许多,身后还有个生机勃勃的柳若萌,柳茂自己还带着笑容,可是,猫儿却觉得,他连笑容都是萧瑟的。
柳岸想起了自己出国前回柳家岭的最后一个晚上,他和柳茂第一次睡着一起,柳茂和他说了一个晚上的话,几乎全都是关于徐小红的:
望宁中学操场的林荫道上,身后跳跃着一条大辫子正在跳绳的徐小红;
终于得到父母同意,第一次翻山越岭来到柳家岭的徐小红;
星期六的下午,坐在坡口树疙瘩上等待的徐小红;
知道自己怀了孕,欣喜若狂地跑到上窑坡,等着告诉他消息的徐小红;
妊娠反应强烈,吃一口就吐,却还是坚持一直吃的徐小红;
坐在窗前,哼着歌做婴儿小衣裳的徐小红;
……
那一夜,柳岸也是觉得,虽然柳茂就躺在他身边,可是,他却觉得,柳茂的魂是不在这个世界的。
柳岸拿起照片,手指拂过那个刚刚四十岁,却已经两鬓白斑的男人的脸颊,轻轻说:“对不起,对不起。”
虽然我没有做错什么,但妈妈确实因为我才走的,你也是因为我而失去了幸福……
第384章 照片(四)
一只手拿走了柳岸手上的照片,一根温暖的手指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柳侠说:“猫儿,别难受孩儿,那不是你哩错。”
顺着手指的力道,柳岸把自己的脸偎进柳侠温暖的手掌里:“我知小叔,我知。”他好像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闭着眼睛靠在柳侠的手里,良久之后,他才接着说,“我啥都知,可我还是难受。”
柳侠长长地叹了口气,侧过身,轻轻抱住了猫儿。
无需多言,只要这样安静地抱着彼此,他们就能感受到来自对方心灵的理解与安慰。
在猫儿得病之前,柳侠从来不知道,原来失去心爱的人是那么那么的痛苦,痛苦到用任何语言都无法描述,痛苦到感觉连死都无法解脱。
害怕一旦死了,连想念他都不能够;害怕即便死了,也无法追上他的脚步,再看一眼他的容颜。
而且,人生于世,有那么多的责任在身,又岂是你想死便可以死的?于是,便只能担负着必须担负的责任,生不如死地活下去。
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柳侠说:“孩儿,咱自己以后好好活,以后,咱也会有可多时间对您伯好。”
柳岸摇头说:“我难受就是因为这个,他不需要别人的好,他就想俺妈活着,搁他眼前,叫他看得见。”
平安地活着,每天都看得见彼此,仅此而已,最平凡的幸福,于柳茂而言,却永不可得。
柳侠眼前浮现出一个梳着麻花辫、两只眼睛特别黑的俏丽女子,女子穿着红艳艳的棉袄,有点害羞,有点喜悦,十分虔诚地匍匐在地,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那是柳侠对二嫂徐小红最早的印象。
而他最后的印象,是那个风雪夜的前一天,徐小红和秀梅一起,坐在堂屋的炕上剪小婴儿的鞋样,看到放学回来的柳侠,她笑着逗他:“幺儿,二嫂再有一星期就该生了,你是想叫二嫂生个孩儿呀,还是生个妮儿?”
柳侠毫不犹豫地说:“孩儿。”
徐小红问:“为啥?”
柳侠说:“孩儿皮实,妮儿娇气,孩儿要是老孬我能修理他,妮儿我就没法了。”
徐小红笑起来:“哟,看不出来,俺幺儿还挺绅士哩哦,知不能打女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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