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长青说:“我知道人言可畏,我这几十年,见过太多因为流言蜚语造成的悲剧,我也是因为这个,心里早已经知道小凌跟震北的事,却一直装聋作哑,不说不提。
可是,我现在想明白了,人活在这个世上,同事、朋友、邻里、乡亲的看法固然重要,但最重要的,还是自己的家人。”
他看着陈仲年说:“首长,震北跟你说过猫儿没有?”
“说过。”陈仲年不解地看着柳长青,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种情况下提前猫儿,但他还是打算尽力做一个合格的主人,陪客人把好不容易开始的谈话继续下去,“是你受邻居委托,一直照顾的同姓兄弟的孙子,那孩子出生就没了母亲,后来还得过白血病。”
柳长青说:“就是他,猫儿就因为生下来就没了娘,没了奶奶,被我们全村的人忌讳排斥,村里人对他的排斥已经不是背后议论,而是当面欺负,他们把猫儿看得比妖魔鬼怪洪水猛兽还可怕,说不管是谁,沾上他就要倒霉,不死也得带伤,村里好多人都交待自家的孩子,不让他们跟猫儿耍,猫儿在学校里,除了我家老大的孩子,连跟他说话的人都没有。
这样的孩子,一般来说,都会长成畏畏缩缩孤僻自卑的孩子,对不对?”
陈仲年说:“对,从小被欺负得太狠的孩子,长大了通常都不自信。”
柳长青说:“可您听震北说了吧?猫儿他现在比一般孩子都过的好,他考上了京都的大学,后来又去了美国留学,他现在还自己开了公司,为啥?”
陈仲年叹了口气:“因为你们家里人都宠着他,他从不觉得自己比别人差。”
陈震北和柳凌的事情没有出来之前,柳家的事都快把他的耳朵给磨出茧子来了;后来,父子两人对峙,他听柳家的事情少了很多。
等他和陈震北关系缓和,陈震北改变了策略,在他面前装乖装巧死皮赖脸,又开始给他洗脑,逮着机会就在他跟前插播几句柳家的事,所以柳家的家庭成员,他全都知道,当然也知道那个叫猫儿的可怜孩子现在很有出息,不但在国内开了公司,还在美国买下了陈忆西婆婆家隔壁的农场。
柳长青说:“是,外边的人咋说,俺管不住,可俺能管着俺自己,我们一家都护着他,从小就叫他知道,他妈、他奶奶的死,他一点错都没,错的是俺那里太穷,错的是那些喜欢搁背地拨弄是非的人;猫儿虽然在外头被人嫌弃,可他回到家里就好了,他知道家里人都喜欢他,孩儿心里有了盼头,有了指靠,就不会煎熬,就不会叫外头那些闲言碎语打击得自卑、畏缩。”
“可是,震北和柳凌的事,跟猫儿不一样。”陈仲年本来是靠在沙发背上的,这时候坐着了身体,十分认真地说,“猫儿那个是因为你们村里人愚昧,离开了你们的村子,外面稍微有点文化的人都懂得这一点,震北和柳凌的事情不同,他们是从伦理和道德上被指责。”
“不,首长,不是这样。”柳长青也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因为长时间坐着略感疲累的脊梁舒服一点,同时,也是在强调自己接下来所说的话,“震北和小凌的事,本质上和猫儿一模一样:他们都是自己没有做错任何事,却因为其他人的愚昧和自以为是无端遭受责难。
您之所以觉得猫儿的事情轻微,震北和小凌的事严重,不过是因为猫儿那种情况解放后宣传破除封建迷信的力度大,有比较多的人觉悟了;而震北和小凌的事现在才刚刚开始被正视听,绝大多数人还死抱着自己愚昧的认识,坚持认为他们的事是罪恶,这和刚解放时,那些顽固守旧认为父母亲人早逝的人是丧门星不祥之人的人不是一模一样吗?
首长,现在的科学都已经证明了,小凌和震北不是变态,不是流氓,咱做爹娘的为啥不敢承认他们?
即便没有科学来证明什么,他们只是两个性别一样人的生活在一起,不违法,不犯罪,不伤害其他人,别人也没有理由对他们横加指责,咱也不该刁难孩儿。
首长你比我有文化,你应该知道,中国在以前那么长的历史里,男风从来没有没有被当成过犯罪,更没有像最近的几十年这样,被当成比杀人放火、劫掠强奸还罪恶的东西,这其中的原因,您比我清楚。
现在,法律和科学已经为震北、小凌这样的人正了名,咱们还能因为别人的愚昧和自以为是,叫咱自己的孩子受苦吗?”
陈仲年沉默了。
他知道柳长青说的是对的,他看过修订后的最高法关于流氓罪的定义,他手边的柜子里此刻还放着好几份美国医学杂志上关于同性恋的论文的中文手写翻译柳凌翻译书写、陈震北放在他桌子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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