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咏楠有些躲闪,话里话外都是撇清的意思。
曹富贵一听,哪里还不明白他是看不上自家妹子,心头顿时勃然大怒,要不是顾着英子的脸面,他早就一脚踹门进去了。
啥不中用的玩意,眼睛长在额头上,城里知青了不起啊!咱家英子还不伺候了!
他憋着气继续听,却听里头静默片刻,英子温柔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我不怕人说。我,我愿意……”
她语声不高,微微发颤,却是无比坚定,就仿佛是用尽了身上所有的勇气。
就算是曹富贵在窗外听了,心头都是一颤,这小娘,唉!
面对这样纯朴而真挚的感情,陆咏楠楞了楞,却似乎更急了,他霍然站起身,推开英子端着汤碗的手,低喊道:“可我不愿意啊!”
啪!旧瓷碗摔在地上,碎成了几瓣,清澈的鸡汤洒了一地,两片玉白的鲜笋蔫蔫地贴在地上,沾染了灰尘。
英子把瓦罐放在桌上,缓缓蹲下身,去捡拾碎片。
陆咏楠摇摇晃晃地想帮忙,脑袋一晕,一屁股坐在了床上,只得歉疚地说:“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咳咳!故意的。”
曹富贵弯腰趴在窗外,真恨不得把这不识好歹,不识金镶玉的臭小子拉出来打一顿。他憋着口粗气,两眼都憋红了。
英子沉默地收拾着,突地停住手,抬头问道:“陆咏……陆同志,是我哪里不好吗?我愿意改。你要是嫌我文化不高,我会努力学习的,我还会……”
“不,不不!你很好,真的很好。是我,我……”陆咏楠的脸都憋红了,脑袋晕乎乎的,一句话没经脑冲口而出,“我不喜欢女人!”
话音刚落,屋里屋外的三个人都僵直了。
陆咏楠像是被雷劈过似的,脸色白得像个死人,嘴唇发颤,连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了。
英子沉默片刻,缓缓站起身来,深深望了一眼陆知青,脸色也是苍白得吓人,她低声说了句:“我明白了。”转身走出屋子。
曹富贵一惊,赶紧往后一缩,缩到墙角根躲着,眼看着英子红着眼眶,脚步不稳地匆匆跑出了院子。
他咬着牙根又不好立刻追上去,连屋里那个混蛋都不能立时揍上一顿,他恨恨往屋里一张望,打算日后好好给姓陆的一点颜色瞧瞧,却看见陆咏楠像具僵尸一样坐在床沿,直楞楞地盯着窗门,人都快傻了。
他脸上又惊又惧,完全没有半点伤了一个姑娘心的歉疚或是得意,只有惊恐。
曹富贵定定地看着他,脑袋里像是突然劈开了一条缝,完全明白过来。这,这小子刚才特么说的,“不喜欢女人”怕不是个借口,而是,而是他娘的真话啊!
不喜欢女人,那就是喜欢——男人?!
他是个兔儿爷?!
怎,怎么这样斯斯文文的城里知青会是个兔儿爷?!
曹富贵脑袋里电闪雷鸣,楞是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透出未知的新世界。
男人喜欢男人这种事也不是没听说过,前清时候听说沪海都还有专门的像姑堂子呢!兔儿爷也不是什么少见的事。可这一般都是以前有权有钱人家玩的,什么断袖分桃的。如今新社会了,这种事情就算有也不敢露在明面上。
真是没想到,城里来的知青会是个喜欢男人的。
曹富贵脚步漂浮,晃晃悠悠地悄悄出了知青点,脑袋里惊雷一声接一声劈着。
明明陆咏楠不会祸害自家妹子是件好事,这小子喜欢男人还是女人特么一点不干自家的事,他心底却像是春日惊蜇,有什么让他惶恐的东西,蠢蠢欲动地,努力地想钻开坚实的地面,要探出头来。
他晃了晃脑袋,用力把莫名其妙的感觉甩出去。
一时心神不定,不知该先去追英子,还是按计划先去找小乔。
细一琢磨,英子现在估计也正要平复心情,还是让她自己先静静。
曹富贵看了眼英子跑远的方向,深吸口气,转头向着砖窑走去。
第64章 新衣
砖窑不是日日开窑烧砖的, 不但粘泥和燃料供应跟不上, 人手也是问题。窑炉子上头的大烟囱一周一般冒一次烟,还得看天气如何,能不能阴干砖坯。
因为地势原因, 又要不挤占耕地, 建在山跟脚的砖窑离着晒砖坯的场子还有段距离。半里多长的路就靠着小推车、板车装了砖坯运送。一块块砖坯被垒成半人来高的空洞透风墙, 披上稻草或芦苇织的粗毡, 慢慢阴干, 然后再运回装窑起炉。
曹富贵走到晒场跟前,老远就看到栓子几个正往木板车上装砖坯,三月的春寒天气, 几个大小伙子都是干得热汗蒸腾,穿着件贴里的内衣或是索性光着膀子, 身上一道道的汗渍、泥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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