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爷叹口气,也在床头边坐下, 紧紧挨着阿奶, 握住了她已是皱纹丛生的手, 和声和气地劝道:“阿拉屋里虽然穷, 我也没给你什么好日子过, 可是自从我撞了天大的鸿运,娶到了你……淑云,不怕你笑话,我就觉着这后半辈子每一天都是赚的,心里欢喜得不得了,就想拼着命也要你过得适意,过得开心。”
“呸!老头子发甚颠,一把年纪了讲这些陈年谷子烂芝麻的。”
阿奶被他讲得一楞,老脸都浮起了一丝晕红,不自在地啐骂一声。
想抽开手,没抽动,她横了老头子一眼,反手握住老头子的手,也轻声道:“我当年……那样子嫁给你,我本来以为……秋收,我嫁给你几十年,从来都没后悔过。日子虽然难一些,夫妻同心,我也不觉得苦。”
阿爷嘴巴咧到了耳朵根,花白的胡子直颤,他轻轻拍了拍阿奶的手,低声道:“富贵是阿拉宝贝大孙子,我对他的心疼半点也不比侬少。
他从小也是娇生惯养大的,小辰光调皮捣蛋,稍大些又不爱读书,跟着一帮小赤佬到处玩耍,我虽然担心他走歪路,可我心里晓得,这孩子心善,小毛病虽多,但是其心里有杆子秤,无论如何也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事。”
阿奶听他讲富贵小毛病多,心里不太舒服,可老头子这番话中肯实在,富贵在她自己眼里是样样出色比人强,可细说起来,尤其是前些年,乡亲背地都喊这孩子二流子,她听在耳中,心是像针扎一样,偏偏又舍不得下重手管教。
好在富贵慢慢长大了,越来越懂事,不但自家出挑能干,还帮着乡邻度难关,又肯仗义救人,会赚钱还会养孩子,培养出一堆大学生……哼!
她突然想起富贵养出小乔这个,这个白眼狼,心中又是一阵难受,堵得慌。
“富贵这孩子虽然天天嘻皮笑脸,甚也不在意的样子,可我看他其实心底是极重情意的,犟得很。”
阿爷停了停,轻轻摇摇头,俯到阿奶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讲道:“我听说,龙阳之好其实是天生的,一辈子改不了的,有人男的女的都喜欢,有人就只喜欢男人。”
阿奶惊惶万分,眼珠子都瞪圆了,手指着阿爷,都结巴了:“侬,侬侬晓得……”
阿爷叹了口气,点点头。
“强扭的瓜不甜。子孙万代固然要紧,可是……人若是这一辈子都不开心,就为了子孙活着,做人又有什么趣味?再说如今富贵有钱,我看小乔也是个能知恩的,下半辈子两个人也能互相依靠,实在不济,家里如今后辈这么多,怎么也能给富贵养老送……”
阿奶一脸震惊,听他话还没讲完,屋门处就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老夫妻两个对视一眼,阿爷上前拉开了门栓。
“阿乔?这么晚了,你这是?”
乔应年站在门口,脸色有点苍白,他微微笑了笑,说:“阿爷,我想找阿奶说说话。”
阿爷看着他年轻又隐约透着倔强的脸庞,又叹了口气,让开身子。
“进来吧!你阿奶在休息。”
小乔在曹家生活了十几年,老早就跟着富贵喊家里的人了。
阿爷想想,摇摇头,这大约就是老天注定的事。
阿奶看着俊朗又年轻有为的乔应年走进屋。他人高大挺拔,又长得像是戏文里的武生一般,帅气英挺,还是北平大学的高材生,日后也想得到前途远大,如果不是和富贵纠缠难分,这样的年轻人拉出去,人家简直抢着要他当女婿。
她抿紧唇,盯着这小子。
虽然乔应年比她家富贵小了快十岁,可他不像富贵聪明脸孔直肝肠,一派老天真。这小子自小就是个独狼性子,又狠又记仇,样貌好看肚中漆黑,还倔得要命。若不是看他在富贵面前服服帖帖,忠心又感恩,她实在也不放心把这样麻烦的“孤儿”收留在家。
这些年看他和富贵一道,齐心协力,日子越过越红火,兄弟之间情深谊长,她只当是给富贵添了个有力的臂膀,多了个能扶持的亲人,哪里知道……年纪差这许多的兄弟两人能滚到一道去!
当年……大少爷屋里除了莺莺燕燕,也曾叫了戏班子来家唱堂会,看着喜欢的就留上十天半个月的,可那些男戏子都是妖妖娆娆,比女人都娇嫩三分的。
她哪里又能想到,就乔应年这样浓眉大眼、五大三粗的……他,他也会喜欢男人!
咦?不对,娇娇嫩嫩,眉清目秀,见人三分笑的……那不是自家的富贵吗?!
转到这个念头,阿奶瞬时如遭五雷轰顶,瞪着乔应年,摇摇晃晃,人都恍惚了,造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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