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奶斩钉截铁地断论:“三岁看到老。个小孩心不会歪。”
她横了媳妇一眼,又道:“再讲了,要是看其出身家庭好坏,能断定其人好坏。柳枝啊,你家重男轻女,爹娘要把你换几十斤细粮……”
王柳枝的脸刷一下红了,讪讪拍马:“喔哟,姆妈讲的总是对个,侬个眼光顶我十个百个。”
当年她家爹娘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做牛做马帮着养育几个弟弟,到头来还不值几十斤粮!要不是好运撞到庆贤身上,自家男人主意又正,她如今说不得就在那户老鳏夫家受苦受难,一辈子不得翻身。
月上柳梢,阿奶难得掌了煤油灯,在富贵的陪伴下细细察看他今日拿来的好东西。
清亮透色的豆油,半分豆腥气也没有;一大罐子酱油,尝一口,头发都要鲜秃;花生糕又细又粉腻,甜得清香,上面花色精致,省城里请来的糕点大师傅手艺也不过如此;就连瓜干菜干都是清清爽爽,整整齐齐,连长短都一致。
阿奶看了一圈,在屋里坐下,幽幽灯光照着一室好东西,她却轻轻叹了口气,眉头紧皱。
“富贵,这些东西太好了。好得吓人。”
她避开家里其余人,就是不想有些话让他们听到,徒添心事,反倒坏事。
富贵心里咯噔一下,扯开笑脸想哄,却见阿奶静静望着他,眼光平和清彻,似是万事不萦,洞彻了然。
他到嘴边的瞎话一句也说不出口,讪讪干笑,嚅嚅难言。
阿奶叹了声,声若蚊蚋地问道:“富贵,我只要你一句话。不管这些东西出处如何,有无伤天害理,会不会让你冒险犯法?”
富贵望着阿奶苍老却又忧心重重的眼神,向天发誓,也低声应道:“阿奶,我若骗你天打雷劈……”
“呸呸呸!童言无忌,随风飘去!”
阿奶一把捂住他的嘴,连声啐道。
富贵轻轻握着阿奶的手,轻声道:“阿奶,我有门道,有‘奇遇’。这些东西是辛苦劳作所得,汗珠子摔八瓣做出来的,半点不伤天害理,也没半点犯法犯禁。只是……阿奶你说得对,东西太好了,落人眼底要出事,我晓得了,以后都不会这么‘好’了。”
阿奶看着他,眼角的皱纹渐渐松散,悠长地叹息一声,只说了一句:“富贵,你是阿奶的心头肉。无论你做什么事,总要先想想屋里的阿奶,万万不要拿自己去冒险。”
“侬放心。”富贵难得这般认真,点头应承。
看来老祖宗的方子也不能照搬照抄,要稍稍调整调整,弄得吃食不起眼,越低调越好。这年头人家屋里断顿,你家里精米白面细糕点,这不是等着人眼红闹事么!
想起断顿,今朝又亲眼见到老酒伯的惨状,富贵也有些于心不忍,犹豫片刻,问道:“阿奶,队里今年好些人家日子难过,像老酒伯这样都快饿得半死了。我,我是说我要是有余力……都是乡里乡亲的,看着心里头当真也不舒服。”
阿奶搂过自已钟爱的大孙子,在他耳边低声教导:“救急不救穷,粮食更不能随手漫洒。‘升米恩,斗米仇’,老话总归是有道理的,侬个‘门道’再粗能粗到包了队里人家的吃食?队里帮了,大队近邻居,亲朋上门,你帮不帮?帮了人家,侬个‘门道’还能不露出来?越是有好东西,越是要小心谨慎。”
富贵听得嗯嗯直点头,阿奶也把他想得太好心太傻了,他哪里会心怀天下,个个相帮。
“要帮,一定要悄悄地来,最好能借公家或是旁人的名头。富贵,名头太重,阿拉个身板担不起。你的‘门道’‘奇遇’再不要同旁人提起半个字。记住啦?”
曹富贵点头如捣蒜,要不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呢?更何况他家的阿奶还是见多识广、老奸巨滑的镇屋之宝。
第34章 年夜
没等富贵想出什么招数来悄悄帮一把乡邻, 炼庐里狂野生长的麦子熟了。
他又是欢喜又是懊恼, 大过年的能吃上新麦当然开心,但是除夕前还要流汗流泪,加班加点收麦子, 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啊!
溜达到村里,招唤自家的哼哈二将, 很快就在孙家烧得乌漆墨黑的旧屋旁找到了二傻。
二傻一见曹富贵眼睛就亮了, 蹬蹬跑过来, 地面都震得发颤。
这些日子好吃好喝的,他又啥事都不过脑,只要有得吃, 整日都傻乐,很快就养出一身膘。配上高大的个子, 下巴一圈络腮胡, 头顶一团乱麻发, 那叫一个威猛“豪放”,脸颊上还有几道血痕, 更添凶残之气。要不是脸上的傻笑掩不住, 搁解放前这就是个落草为寇的土匪头目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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