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春是前溪村人, 也是林坎大队的副大队长, 眼瞅着村里人忍饥挨饿, 指天骂娘的, 拼着自己的老脸不要,凑到曹书记跟前,跟他商量:这个, 都是大队的革命群众,远亲近邻的, 总不能黄林生产队吃饱了肚子, 让穷兄弟们都饿着吧?就算是打秋风,怎么也得拉扯一把困难群众, 平衡一下,多少周济点呗?
没承想, 曹书记深明大义,当场就拍板, 让人叫了黄林生产队的队长石河生过来。
石河生拍着胸膛说, 就算自家饿肚子, 也特娘的要让前溪村的队员群众们一道吃上栗子面!什么叫阶级感情、兄弟情谊比海深?这就是!
语言胜于行动,石队长不光拍了胸脯,还带了几十条汉子,挑箩带筐的,把毛栗子都担来了,就堆在大队部的院子里。前溪村的队员们都轰动了,围着大队部看热闹,欢欢喜喜等着分栗子。
可把前溪村的生产长刘二六给感动的,就连陈玉春都对石河生这只专挖大队墙角,填补他黄林村小集体的钻洞鼠、铁公鸡刮目相看,还寻思着他是转性了呢!谁知这特娘的都是套路!
刘二六刚刚被他给说得眼泪花花,喊着兄弟生产队休戚与共,共患难、同富贵,都差拜把子叩天地了,他娘的不要X脸的石河生,就这么觍着脸让一帮黄林村的壮汉掏出大锤子,轰隆隆一阵乱捶,要把大队部的院墙加边屋给活生生拆了!
“……曹书记,你,你看看,你看看他们,这是干什么?要造反啊?!”
陈玉春气得脸都绿了,没承想曹书记一脸正容,把他拉到一边,凑过头来低声说:“我得到群众举报,说是大队部,就是当年那个丘家建的院子,这一圈外墙都是用粮食造的,如果情况属实,不就能解大队的燃眉之急了吗?”
“不,不是,我说这,这怎么可能?丘家这院子是多早修的,就算有粮食也不可能这么些年不坏吧?这谁说的消息,听着不……”
陈副大队听书记说的话,简直就是民间传说故事,什么地主老财拿儿子丢的馄饨皮砌墙,荒年救急救子孙,这种故事听个乐呵,教教孩子要节约还行,曹书记老来天真还当真了!
没等他苦着脸抗议,黄林生产队的那帮牲口,已经硬是把大部队院子外那一尺来厚的老墙给拆动了几块砖下来。从人群里突地蹿出个俊俏后生,捞起块砖,拿了凿子一阵狠凿,挤眉又弄眼,居然还凑上嘴舔了一口,忽地发出一声长嚎:“哎娘!真的,真的是粮食的味道,特娘的还没霉!”
围观群众嗡地一声被震惊了,纷纷涌上来看稀奇,大伙也不知道书记和队长叫了黄林村的一帮汉子来,说是给分栗子,怎么就莫名其妙砸上墙了?砸墙就砸墙,还砸出粮食来了?!这不但是稀奇事,还是能填肚子的大事啊!纷纷挤上前去,也想着掏两块砖来看看。
幸亏石河生一声喊,叫了汉子们排成人墙,把乱糟糟的人群给稳定下来。
陈玉春劝说的话被活生生卡在喉咙里,憋红脸喘了两声,憋出句怒吼来:“挤甚挤!前溪村的民兵给我站出来,维持秩序!各家各户都给我往后站!”
曹书记笑容可掬地走上前,从富贵小哥手里接过那块被凿开的粮砖,神情也是掩不住的激动,他捧着砖仔细打量了下,又伸手捻了点沫子放嘴里抿了片刻,老脸上的皱纹都似乎在顷刻间舒展开来。
他举起砖,走到激动的村民们面前,大声道:“是粮食!地主老财用粮食压制的砖,外头裹了厚厚的糯米灰浆,一点没有霉坏!同志们,这就叫‘没有吃,没有穿,自有那敌人送上前!’我宣布,丘家地主老财、反动派从人民头上剥削的粮食,重新收归我们人民群众的手里啦!”
欢呼声、掌声,山呼海啸般响起,群众们面黄肌瘦的脸上都泛起了激动的红晕,好啊!地主老财埋着的粮,如今可都便宜了饿肚子的群众们。
陈玉春僵着笑脸有气无力地鼓掌,瞪了一眼前溪村的二楞子队长刘二六。
娘的!明明是在前溪村发现的粮食,现在倒好,不但找到粮食的人是黄村村人,敲墙的,凿砖的,都是黄林村的,还有曹书记这尊大佛矗着……好了,见面分一半吧!这帮子黄林强盗啊!
激动的前溪生产队的队员们,哪里体会得到陈副大队的复杂心情,早有人迫不及待地从大队部灶间搬了口锅出来,当场就垒灶烧水,说是打算为人民群众试试这粮砖能不能吃,有没有变质。
陈玉春也懒得理会这帮夯货,黑着脸让刘二六赶紧拉上人,把大队部院墙全敲了,再这么闹腾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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